安阳看着细细的长针,抬起头来,眸色如炬,“君不君,臣不臣,文帝失了民心,被自己的臣民抛弃了。”
沈父捻起银针,示意女儿点燃烛台,瞧着心态极是平和的少女,言道:“一朝之君若是蝇营狗苟、玩弄权术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的人,国亡是迟早的事。”
他说的太过平静,让安阳不解,朝堂内君臣斗争乃是常事,但遇到敌寇,都会齐心,文帝是暴虐,可不是枉顾百姓性命之人。
“陛下之所以与漠北胶着,皆因粮草后备不足,一袋粮食半袋砂石,能做出如此之事,皆因君主疑心太重。漠北退去后,陛下带人急于回转,前有暴民占着凌州城,后有其他诸侯渔翁得利,内有粮食紧缺,这场战役胜得太过艰险。”
安阳默然叹息,“粮食紧缺一事,未曾听人提及。”
“安姑娘,粮食不足乃是行军大忌,公布于众,便会引起恐慌,老朽能知道,无非自己医术精湛了些许,替陛下诊治外伤时,不小心听到的而已。战乱年代,人命如草芥。”
安阳默然,他想说的是,就算那日奕清欢因她而妥协,退军数里,那么其他诸侯国趁此围剿,江北军没有粮草,定然抵抗不住。
奕清欢败了,那么,她安阳也会死。
横竖,她都会死的。
安阳颓然丧气,看着沈父拿着银针扎过来,忙闭上眼睛,绵绵细雨的疼意袭向后脑,不过须臾的时间,就觉得整个脑袋都疼,连沈父收针都不知道。
看着跳动的烛火,她揉着脑袋,外面的风吹得烛火轻轻颤动,她眨了眨眼,火已灭了,听到沈父说话,“安姑娘醒来,从何时开始记事?”
她的脑中是乱的,第一次去回忆脑海里的东西,深深去想,以前觉得那些记忆可有可无,待真正想了,又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这么久以来,她最初的记忆应该停留在城墙上,看着城楼下的千军万马,看着那一箭射来,些许疼痛萦绕而来。
看着她痛苦,沈洛云于心不忍,忙上前想安慰一二,刚抬脚就被父亲拦住,“一些东西属于她自己,我们都帮不得的。”
脑海里城楼下轻铠白袍将军与灵堂上素衣长发的皇后殿下疯狂交替。
“应该是我自棺木中醒来,可是我的脑子里还会出现城楼下她射箭的身影,我……也不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安阳内心又觉得不妥,为什么意识里会出那一刻的情景,她今日深深去想,才觉得不妥,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她的认知好像错了。
沈父捻了捻胡须,“再往前可有了?”
安阳使劲地摇头,“没有……没有了。”
“那么你的记忆停留在城楼上的那一刻,不过你不愿意去回想,就这样认为你的记忆是从棺木里醒来的时候。”
“不……不是……”安阳猛地站起来,紧咬着下唇,微微颤抖,指尖死死扣住桌沿,她不过是一抹孤魂,在安阳死后才覆在她的身体里的。
若是她的记忆停留在城楼上,那么她便早已占据了这具身体。
喜欢奕清欢的便是她自己,而非她脑子臆想的‘正主’。
她的神色迷茫,看向沈父的眸子如刀锋般锐利,沈父站起身面对她,轻轻笑了笑,“这样的眼神,便是当年鞭抽西蜀世子的时候一般模样。”
江北嫡女养出的孩子,怎么会是一只猫,应该是个狼崽子才是。
安阳颓然地坐回原地,狠狠揉着自己的脑袋,坚定出声:“我不想恢复记忆,我只想做个简单的上官年,有如父如兄的宠爱就够了。”
她如今的身份大不相同,而且她不将自己陷入泥潭,那份消失在心里的喜欢,就应该烂在无人的黑暗里。
沈父看着不出声的女儿,点头同意:“可以,不过从你的脉象没有探出太过奇怪之处,但是从方才银针入穴来看,你应该被人喂药了。若是阿云口中的‘情伤’,城楼之事你应该已经忘了,而不会记住,所以我认为你被人喂药了。”
沈洛云听到疑惑许久的答案,略带忧虑之色,提议道:“阿年,你不好奇谁给你喂药的?这人是敌是友,需要分清,如果此人还在你身边,那么你还是会有大麻烦。”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安阳依旧不松口,被阿嫂的神色逼急了,才道:“你让我想想。”
在她起身要离开时,沈父收起自己的药箱,陡然出声:“我诊断出来约莫是药力而为,可不代表着我会治好你的这个病,安姑娘不要想多了。”
两人乱了的心瞬间安静下来,安阳抿唇离开屋子,廊下的团子蹲在那里,看着笼子里与自己一样颜色的不明物体,大着胆子上前走一步,爪子伸进笼子里,去抓住一个兔子的腿,狠狠地往外拽。
兔子立即惨叫出声,本就不喜团子的安阳见到这一幕,上前将团子的爪子抓住,直接丢进了池塘里,眯起眼睛看着它在水里扑腾,插腰看着它:“小团子,别以为你可爱,我就不丢你,下次再扰我美梦,我将你毛拔光了丢进锅灶里当柴烧。”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想将云殿内的那个女人丢下去,淹她,让她喝几口池塘里脏污的水。
待小团子喝够了水,旁边有个侍女于心不忍,下去把它捞上来,安阳瞪了侍女一眼,才转身回屋子。
原以为那样的惩罚之后,小团子会安静下来,可第二日清晨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她的床上,真是淹不怕的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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