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礼貌地拒绝了她。往前走,又有一个同学叫我,
“荷叶边,吃派吗?”她说,“美国进口,吃过的人都说味道不错。”
我仍旧像刚才那样拒绝了她的好意,“谢谢,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整个教室笼罩在咖啡香之中,我走到教室门口,看到了这香味的源头,一个同学端着个小咖啡杯正在慢慢啜饮,
“荷叶边,来袋速溶咖啡吧。”她看到我就说,“白咖啡,养胃不伤身体。”
我说不了不了,你自己吃吧,然后慌慌张张地逃出了教室,冲进厕所。我不是要大号小号,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躲一躲。这班同学们都太热情了。
我今年十六,和大部分女孩一样喜欢吃东西,不过我吃的东西和她们不一样;这就是我屡屡拒绝她们递过来的零食的原因。因为她们吃的是食品厂生产出来的食品,我吃的是自己生产出来的悲伤。
悲伤是简便易得的:每天早上我睁开眼睛,心里充满了悲伤。穿好衣服起床洗洗漱漱,走到餐桌前,必然看到一盘令人食欲大开的悲伤。吃完悲伤,我就骑着自行车校里吃,所以我不得不吃一点食堂里烧出来的烂饭菜。晚饭在家吃,我为了应付爹妈也稍微吃一点;老实说我妈烧得菜不错,不过我真的没啥兴趣。中餐和晚餐其实不吃也不要紧,我一天的能量都是来自早上那顿悲伤。到了晚上睡觉时,如果饿了我就偷偷躲在被窝里吃点夜宵。悲伤很管饱,晚上如果吃多了,第二天早上就少吃点。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我以悲伤为食这个秘密:我的朋友花边。花边是以漂亮衣服为食的。
某个星期天的早晨,我刚起床,就有人敲门。打开门一衣服和我共进早餐来了。我们在餐桌前分宾主坐定,说声请,各自开吃。花边先吃一件镶钻的吊带背心,吃完后再吃v领雪纺衫。这就是她家有钱:如果我也喜欢吃漂亮衣服,我家非得给我吃垮不可。花边好像感应我在想她,抬起头来看我,嘴里还嚼着一块蕾丝,
“我说,悲伤好吃吗?”她问我,“我上次听你的推荐,吃了一点悲伤,那味道……吃完整整一盒口香糖我才算走出了悲伤的阴影。这么难吃的东西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吃呢?搞不懂。”
“这就像榴莲或者纯黑咖啡,不是人人都欣赏得来的。”我说,“令堂的就欣赏不来。”
花边一听恼了,“喂,你怎么骂人哪?”
“哦,不好意思。”我说,“悲伤里有时侯会掺杂些愤怒,我不是有意的,别介意。”
花边哼一声,咽下最后一条雪纺布,举起咖啡杯喝口低碱洗涤剂润润嗓子。
后来花边和我疏远了,因为我总是无意间就问候了她的父亲母亲。我很难过,我真不是故意的,悲伤里总是含有百分之零点几的愤怒,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好在我及时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填补了没有朋友的心理空白。我给那个女孩送玫瑰,她接受了,那一天,我高兴得想要飞到天上去。
天空透明,像刚擦干净的玻璃。我骑车飞驰在回家的路上,不时抬头仰望远方稀薄的云——这个动作挺危险的,一不当心就会跟人撞上,何况这条路正在修,路面坑坑洼洼的。可是我太开心了,不在乎安全知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照例洗漱,然后吃饭。这时候发现问题了:我的早餐呢?我的悲伤呢?盘子里只有零碎的兴奋,激动,不安拌在一起,像早餐摊子上两块钱一份的炒米份干。我没办法,只好把它们吃了。事实证明,这几样东西不对我的胃口,才上第三节课,我的肚子就饿得咕咕叫。要不是和薇倩倩在传纸条,我一定趴桌子上不起来。薇倩倩就是我刚交的女朋友,
“星期天去吃必胜客吧。”
“好啊。”
我把纸条回传给她,心里却在愁。要不要告诉她我特别的食物呢?唉,还是算了。让我谈一场开开心心的恋爱吧。
坐在必胜客里,我故作优雅地切割着一块比萨,切了有两分钟之久。倩倩很奇怪,说你这块这么硬啊。
“嗯啊。”我用叉子将切下来的小块比萨放进口中,微笑,“味道不错。”
她笑我,“你是在模仿外国电影里的人吗?”
我点点头,端起饮料,心里却郁闷。我的悲伤呢悲伤呢,我不要吃比萨和鸡翅,我要吃悲伤啊!
胃里空空如也,我渐渐变得虚弱。但和倩倩手拉手走在最繁华的路上,我的头脑告诉我这是莫大的幸福。我们不说话,只用眼神交流,如果她的眼睛水汪汪地一眨一眨,我就在街角偷偷吻一下她的面颊。淡淡的香水味像什么呢?像光环。她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天使,住在天堂里,背着洁白的翅膀轻飘飘地飞来飞去。
终于有一天,我被天堂管大门的一脚踹了出来:薇倩倩和我分手了。她被保送到几百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里学画画去了。至此我的一段恋爱结束,变回孤独的人。没有恋人,没有朋友,我比以前更悲伤了。所以分手后的第二天,当我醒来发现自己的餐盘里堆满了悲伤时,心情难以言喻。嗯,不管怎么说,又可以大块朵颐了!举起失恋的筷子,我开始狂吃。悲伤如此丰盛,色香味俱全,我吃得眼泪汪汪感动不已。一不当心,悲伤掉进气管里,我一头栽倒在地,被噎死在饭桌旁。送到医院里,医生开出死亡证明,示意可以把我拖到火葬场去了——不过这事我当然不知道,因为我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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