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师傅与毋言走了以後,寻奴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空房内。这里无声,无风,无动静,光筛过窗棂落在地上的影子永远定在那一刻,让人不知时间是如何流动的。
自己独自坐了多久,毫无所觉,只知道当她抬起头时,他,已经站在她面前的角落上。
此时,她听到了细细的流水声,空房的轮廓像是被水淋上的颜料,慢慢被洗去。洗去的那些残影像瀑布一样顺着下坠,坠入了一条暴怒的江河中。
当她回神,她发现她与他已站在她经常梦见的崖上,听着江涛爆裂山石的声音。
她深吸口气,开口:「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杀了我故乡的洪涛。」
他深深地望着她。
她再说:「就是这洪涛,让我们的生命一开始就不对等。」她咬牙,觉得好像有什麽东西在割着心。「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去我的秘密花园,不应该让你进入我的心,不应该给彼此希望,我应该安静地离开这个家……如果我们打从开始就不认识彼此,你和我……都不会那麽痛苦了。」
他走向她。
她一震,後退一步。「够了,我……」她顿了一下,才艰难地咬着字:「会放过你。」
他的脚步不停。
「我醒来以後,马上回玉漕!」她被他的逼近弄得慌。「你就好好选你的江流侯,你我从此毫无瓜葛!」
他竟还是不停步。
「你到底要找什麽?!」她急得喊出来。「我一无所有,我什麽都给不起你啊!你放过我吧──」
他越过她,走到她身後。
寻奴愕然一顿,赶忙回头去看──
她看到他跪下来,抱住了一个哭泣的孩子。
「奴……」他抱那孩子抱得极紧,完全不嫌她那难民似的脏破,几乎要将她镶进自己的肤肉里。「不要跳。」
她倒抽一口气。
「要长大。」他殷殷地哄着,甚至摇摆起身体,让自己成为一座能哄孩子入睡的安稳摇篮。「等我。你得等我。活下去,奴,不要绝望。」
寻奴恍然大悟,这一悟,让她浑身泛起颤栗。
「你知道这链子是什麽吗?这链子锁了我一辈子,叫做寂寞。」他抱着那孩子,继续喃喃低语。「你是,钥匙。你是,我的生命。」
她眨了眼,惊讶发现那孩子的ròu_tǐ竟慢慢地融进了他的体肤里。
「你也是……」
说着,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笑着:「上天赐给我最美好的礼物。」
那孩子,已彻底与他融为一体了。
她心头一梗。
「所以,不要再说自己是废物,是粪土,不要看轻你的生命。」
她好像隐约明白了什麽。
他一直都在找那个把自己藏在最无助、最寂寞的时刻里的孩子。他想找到,非得找到,穷尽一生都要找到这个身分低卑、却拥有最乾净的灵魂的孩子,然後把她拉进他最深最牢的怀抱里,呵护着,温暖着,耗尽他的生命去爱着……
只为让她知道,她生命的重量,是多麽不可轻视的厚实。
他引诱她,让他进入她的心,不是为了控制她,报复她。
却是要──救赎她。
她的眼睛忍不住眨了一下,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我是恶的,脏的。」她哽咽地问他:「你不是也这样说吗?」
他心疼地看她流下来的眼泪。
「你觉得,我还值得你救赎吗?」
「你记得吗?奴。」他轻声说:「有一个女孩,只坐那老爷的舟马。」
她抹着眼泪,静静地听。
「坐舟马,不用一张竹纸,可她还是给了那老爷一张竹纸,即使她也穷。」
那是好久以前,她还单单纯纯、平平凡凡,背着那吃重的土气箱子,怀着天真却执着的理想上术监的时候。
「然後,她看到了我,开心地笑着对我挥手。」
那是她回不去的岁月。
「你知道吗?奴。」他微笑。「然後,我就爱上你了。」
她的眼泪掉得更多。
「以後,太多时候,即使你恨我、伤我、杀我,甚至让我彻底失望,我还是……」他说:「只记得这样的你。」
「不要再说了!」她摀着面喊:「回不去了,我真的回不去了……」
「奴啊,你不卑贱,你是美好的,你不要……」他的声音也沙哑了。「再恨自己了,好不好?」
原来,他都看透彻了──她最恨的,终究是自己。
可他真的都看透彻了吗?
她还有秘密啊,连她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秘密啊!
她能说出来吗?
她颤颤地抬起头,看着他那慈蔼如母的笑脸,突生一种感觉──好像面对这样强大却温柔的力量,什麽过错都能够被包容,被谅解。
她生出了勇气,吃力地问:「我,我杀了……你知道吗?」她痛苦地咽着唾沫,紧到临头却说不下去。
但她想要解脱,想要被宽恕,真正的、彻底的!所以她逼自己说出来──
「我杀了我们的孩──」
她的话戛然而止。
「大、大哥……」她的声音害怕地抖着。
他浑身都在流血,全身上下,皮开肉绽。
「大哥!」她尖叫。
他的唇动了几下,然後摇摇欲坠,坠下崖去。她看到,那宽恕她的笑容,还挂在他脸上。她甚至在刹那间读懂了他的唇语──
别恨。他说。
他就这样坠落了下去,教他身上的血将那江涛都给染红了。
一片血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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