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江上,跨步子,得费力,走直路,也得费力。寻奴气喘吁吁,毋言见她背脊起伏得厉害,要替她拿篓子,她却搂得更紧,不给拿。跟在後头的矿工倒是习惯了,游刃有余,行到途中若看到桩上生苔,几个人还会吆喝着:「生苔了,刮掉吧。」便一群人杵在那儿刮了一会儿,不久又马上跟上。他们怕桩上生苔,把人滑到水里可不好。
舟上的汤国技师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江心,打量一阵,看清来人是谁,便差人将舟马驶往这儿来。
江心的水略微混浊,不见底,都是翻搅起来的石砂。江面上有数十支细竹管浮着,数一数,刚好是一个矿班下水的人数。
这儿的桩路上摆了几个用长绳系上的石,矿工踢了其中一个下水,不多久,细竹管都纷纷躁动了起来。
矿工跟寻奴解释:「这是起水号,当家。那水灯石碰到水,就会烧出光来。底下的人见了,就知道该上岸了。水里黑,我们也用这石驱暗。」
约半盏茶,江下的矿工都纷纷爬上桩来。他们身穿一种用鱼皮制的护衣,这衣料贴身、坚韧,皮缝间还留有那鱼天生的油脂,让他们防水寒。他们的腰间也都系了个约球大的葫芦,葫芦有两个口,接了管子,据说这管子是耐韧的大鱼肠晒乾制成的。一口含在矿工的嘴上,另一口则接着那浮在江面的细竹管,给葫芦灌气用。那葫芦里也有玄妙,有排水储气的机关在,若竹管灭了,也够让矿工撑到上岸。
上岸的矿工从眼里剥下了一双眼壳。这眼壳是取自金鹈鹕的眼睛,牠们的眼有一层透明的膜能防水,一只鹈鹕取一双,因此格外珍贵。他们不顾冷,首先就将这小东西收拾妥当。
见寻奴来了,都笑开了嘴。
「当家!」
「当家回来啦!」
「当家好!」
问候声此起彼落。
「你们都辛苦了。来,赶紧吃一个。」寻奴笑着,给每个人都派一个炸窝头。「快回岸上吧,岸上有热的杏茶和火盆。」
大家上了桩,确实都饿了,又闻是猪油炸物,当场吃得狼吞虎咽。
「慢些,还有呢。」寻奴问:「都顺利吗?」
「行,咱这班都顺手了,绝不负当家期望。」
有人小声地咕哝:「那群汤国人现在就滚,咱们也不怕。」寻奴听到了。
汤国人的舟马靠近了,寻奴迎上这些人阴沉的视线。舟马上有个禁国人,给这些汤国人作语译的,见到寻奴,也高兴地喊:「当家,您回来啦!刚往岸上望着,想说应当是您!果真。」
「封先生。」寻奴对那语译说:「告诉这些汤国人,我有话要说。」
封先生发现寻奴语气不对,而这些汤国人从一开始便臭着脸,他不敢担搁,赶紧翻译了意思。汤国人让了一边,示意寻奴上舟。毋言先将她扶上去,自己则攀着舟缘,俐落地跃上。
寻奴尚未开口,这批技师的头儿先向那封先生炸了一炮话。
寻奴不悦地皱眉。
封先生方才的喜悦之色都没了,战战兢兢地说:「当家,沼技师要我问您,为何銎江会有官员?」
那沼技师又炸了一句,封先生吓眯着眼,只能如实说:「您不是向他们保证,这儿很安全,不会被查吗?他们说昨日来的那提刑官,发现他们是汤国人,特严厉,硬是要查他们的证状,说是办学习班,也要当地官府的核准。官员这样一搅和,他们感到很困扰。」
当然困扰,因为压根儿没有官府核准的证状。
「来,你把我的话好好翻译给他们听。」寻奴沉着气,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条理。「采矿的进度,始终在预期之上。为何擅作主张,私自要求赶工?」
封先生翻了,寻奴再说:「如果技师团安静地监督学习,不在禁土说汤语,又何苦会招惹官员走查?」
封先生说完,沼技师马上回了话。封先生告诉寻奴:「沼技师说,他们只是拿他们该拿的。」
「合同上都有写明进度,我们确实是照合同的进度在交货。沼技师为何这般急迫?」
沼技师焦躁起来,封先生说:「沼技师担心官员查上来了,时间窄了,想赶紧结束学习班的合同回汤国去。」
「不对,官员查上来,是因为你们的急迫导致。」寻奴直视那沼技师。「我要问的是,你们为何急迫?再急迫,也不该私用我寻家矿工。」
沼技师听了生气,炸了一句,听得封先生一愕,很困惑。他犹豫地说:「当家,他说,銎江是他们的,他们该怎麽采,是他们汤国人的事……?」他小声地问:「他怎敢说这麽狂妄的话?」
寻奴却是听得一脸青白,那沼技师似抓到寻奴的把柄,得意一笑。可他笑不久,一见毋言那尖利的瞳子杀过来,他一吓,收敛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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