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孽微笑再道:「私铜案一定得办,不论何种理由。当家为矿工所开之陈情,毫不合用,只会让正邪一迳失衡,彷佛正昭告天下──因为我行事之初心为善、为正,因此即使我犯了法,法也不该动我。那试问,天下有何规矩可言?」
寻奴轻声问:「所以大人现在是在教妾身,不该以人情劝服大人罢手,而该以利诱之,是吗?」
「你听懂了,当家。」隐孽满意地点头。「前日初见,你不也明说要打听打听我的行情吗?我俩总算有共识了。但你要如何成功诱我,还端看你的诚意。否则,我会一直查下去。」
不敢相信,这是一个被仁慈的少司命所亲手提拔起的刑官。
「我们都是凡人,当家。凡人都会犯法,可犯法有不被发现的办法,就看当事人聪不聪明,识不识相。」
「今天,大人就是专为查案前来?」
「没错。」他喝了口茶,茶不对味,他皱了眉,又说:「得趁早啊!不然面对当家这般聪明的女人,我有何把柄可握?证据,当然得趁你尚未收拾前,赶紧来捡拾捡拾。」
她太大意,不该让毋言离她那麽远。
他的邪恶、扭曲,寻奴招架起来,竟是如此费力。
他没有一点人情的软味,没有一般善心的常理,他也毫不掩饰他这身极端的偏执,在他的观念里,只有利与法这样硬梆梆的框线。
逼他转向,难道真只有利益的交易一途?
那寻家必须付出多大的代价,让这恐怖的官吏转向,不再深入那危可倾国的水矿案?这种人贪得太顺理成章了,不是甘於蝇头小利的鼠头小辈。
此时,奴仆将两人的早食送进来了,一一布桌。
还好有奴仆做事的身影替她挡着,否则淡然的表情只要稍微一晃,都会被这匹狼给咬到。
隐孽说:「用完早食,当家是不是都会上銎江上游一趟?」
寻奴一怔,心思快速轮转,说了谎:「不,不是,会先上总号。」
隐孽咦了一声。「怎跟我手下查到的不一样?」他很大方地坦承──是,我派人跟踪你。
寻奴紧紧握着手,努力圆谎。「今天场上休工。」
「没关系,还是去看看吧。」隐孽很坚持。「何况这些汤国技师也欠我一个解释,我得好好盯着,免得他们忘了。」
「不如妾身居中约个时间,让技师与大人好好谈谈吧。」冷静。她告诉自己。她一定得冷静,争取更多的时间。
「不,没什麽好谈的,我只要你们提出我要的东西就好。」他指的,是办学习班的官府证状。可这东西,压根儿就没有。
寻奴轻吁了一口气,佯装顺从地说:「好吧,大人既是如此坚持,我们一会儿用完早食,上一趟銎江吧。」
她的思绪却继续转──只要快速将这批技师撤离国境,别让走查吏发现汤国囤矿的仓房,以及自己手上那份与汤国白纸黑字立下的合同,他们绝对可以平安地度过这次难关──是了,就像之前的危机一样,安全度过!
她毕竟是更过命的。她为自己打着气──她的命正盛着,谁也击败不了她!
奴仆退出了,桌上腾着香气。
隐孽自顾提起筷子,嚐了一口酱菜。
然後,他放下筷子。
拿起手边的帕子,吐了东西。
寻奴不解地看他。
「忘了说,用姜提味的东西,我也不吃。」他又托起了腮帮子,望着寻奴。「我没胃口了,当家。」
「大人想吃什麽,妾身再差人煮。」看能不能拖延时间,让人传个口信到銎江,教全场矿工与技师全部下工。
「不,什麽都不想吃了。」他斜着嘴角。「看来,当家,要怎麽讨好我,你还得好好学习才是。」
寻奴不睬他,迳自拉开凳子,丢了一句:「妾身去请灶上再煮一轮。」
「寻奴。」隐孽忽然直接称起她的名讳。
她一震,过了好久,才能转头直视他。
「不要骗自己了。」他笑说:「行再多善事,你,终究不是善类。」
她瞪着他。
「既非善类,就得用不是善类的办法,来与我斡旋才是。」
她吸一口气,淡淡地回道:「大人稍等。」
然而平静的面容下,却是历经一回被血淋淋地剖开的痛苦。
藉口去灶上,其实她是赶到了後门去,差了一个脚程快的小仆,立马上銎江矿场一趟,要所有工人与技师歇工。
「告诉工头,今日休工,饷子照发。」她说:「还有让封先生把技师们全带回城心,千万不要进水矿场!」
退出了隐孽的视线後,她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在强撑。现在心神一松,手竟颤得连一封手书都写不下。为了让小仆取信於矿场,她甚至扒下了自己常戴的簪子,作为信物。
没事的。她安慰自己,没事的──一定能突破这男人布下的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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