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多的也是关于天一的病情。淑百说合新还如此惦记着天一,也算是一个讲情讲义的朋友。其实,天一也经常打听合新的消息,说是等自己的病好了以后,就到丽江来看合新。这样的话让我心里很难过,我不懂医学,但是,我知道合新的伤好得快,倒是天一的病就很难说了,天一的病在身体的内部,看不见、摸不着,却会要人的命。而一种宿命的常识,让我感到一个病人最想实现的事情,恰恰最不容易实现,甚至会成为永久的遗憾。我强迫自己不要这样去想,我想,我也许是过于担心了,一个母亲的预想总是很可怕的,但是,一个母亲也最有勇气来面对残酷的现实。
我只有等待,等待天边亮丽的云朵,同时,也在等待乌云的沉降。
有一天的早晨,我在院子里遇到了合新,那时太阳已经升到了院墙上面,并且高出院墙一张桌子那么高了。老榕树的树梢上像涂上了一层清漆,我家的院子也是半明半暗。客人们早已到山上或是哪条小巷里去了。院子里空空荡荡,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合新,他拄着拐杖,从阳光下面走到了我站立的y影处。我们尽管天天见面,但是,两个人独自出现在院子里还很少。
我问他:“睡得好吗?”
他说:“到丽江以后,梦多了。”
“难道你在昆明的时候没有梦吗?”
“有啊,当然有。只是没有在丽江的时候这么多,这么清晰。我能把每一个梦都记住,并且说出来。”
“哦。”
梦是一种很奇特的东西,它是实实在在的,又是虚渺的,它真实在梦的主人的身体里,却虚渺在现实当中。
我让合新把他做的梦将给我听。
“有秘密吗?或是隐私?”我笑着问他。
他说:“当然有,但是不告诉你就是了。”
合新的梦总是很有画面感,他的梦里充满了五彩缤纷,像商场里的一个花车,有时又像一片红土地上的一块调色板。他每讲一个梦,我觉得我就能把它作成一幅画。那天,我们坐在老榕树下面的石桌旁,像是有人故意不愿意打破合新的梦境似的,他静静地讲着,我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当阳光照到我们身上的时候,我说:“我要把你的梦画出来。”
合新看着我,他在确定我说话的诚意,我是戏弄或是嘲笑。我说:“我该去画画了。你可以在院子里走走,或是到阿明的铺子上看看,老爹肯定在那里。”
我径直上楼去了,我在楼上的回廊上还看到合新仰着头看我,他从来没有上过楼,当然也从来没有进过我的画室。
我似乎又进入了一场梦里,我游荡在一个属于我的世界里,我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我在作画的时候,我总觉得我离天一实那么那么近,我觉得我能看到她,很清晰,我看到的她躺在一张很奇特的床上,那张床实透明的,像用水晶做成的,看上去天一就好像实被悬浮在空间,我觉得我的胸部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我似乎还能喘气,但我觉得吸进来的气越来越少了……
后来,我完成了画作,我把我的画举到合新的面前,我看到他惊讶的样子,他定定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告诉我,说:“我很喜欢你的画。”
我傻傻地问他,“是真的吗?”
他很肯定地点点头,我的心里莫名地有一种愉悦。我想,其实,我很在乎合新对我的画的感觉的。
我从7岁就开始画画,我现在已经是一个职业画家,我的画有专门的买主,他们定时到丽江来拿画,他们告诉我很多老外在等着买我的画,我并不在意,我只是画着,不停地画着,因为画画能让我感觉到我的存在,画画能让我快乐。
很多人来看我的画,他们的眼睛能告诉我他们对我的画的感觉,在那些众多的眼睛中,我看到了一双泪光闪闪的眼睛,那是好多年前的事。
那一年我21岁,我在流浪,更确切地说,我是在寻找,我也不知道寻找什么,那时我对于一种气息的迷恋超过了对于一个人的记忆和判断。我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我一路画画,如果有人买我的画,我就卖给他。
那是在外省的一个城市,我对那里是陌生的,不过我从来不怕陌生,因为我的画会让我和一个陌生的地方熟悉起来。在那里一张很年轻的脸被我的画打动了。在我的住处,许多人来看我的画,后来这一双眼睛一直看到了所有人都走了。他对我说,我请你吃饭,好吗?我问,为什么?我不认识你。他说,不为什么?为你画的这些画。我跟他走了,他走在前面,他很高,细长,他迈出的步子也很大,他并不会照顾一个女性,像是我是一个非要找他吃顿饭的女人。不过我还是跟他走了,我看出了他心里的那一份胆怯,他是下了决心,是鼓足了勇气的。他的外表像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男人,可他的举动却像一个男孩,或许他的这一点是有别那些我见到过的男人的,我就这样懒懒巴巴地跟在他的后面走着。
后来,我知道他大学毕业以后,在这个城市里开了一个公司。他在大学学的是建筑设计,他设计窗户,各种各样的窗户,他刚刚建了一个工厂,专门生产他设计的窗户。
我问他从我的画里他看到了什么,他说,看到了窗户。
我画的当然不是窗户,经常会有人从我的画里读到各种具体的东西或是感受到一种符号,这不奇怪,美术是给人想象空间最大的一门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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