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岸出殿,白未央有意无意向龙案一瞟,浅浅笑道:“朕近日越发懒散了,案上公文已堆积数十册,还是沈相昨日连夜批的。”——话里话外,不过想说昨夜沈岸并未侍寝,表表清白。
白慕尘不知有无听出弦外之音,只恭恭敬敬道:“陛下龙体要紧,能为天子分忧,乃臣等之福。”
白未央暗叹一声,觉自己这番表白十分无力——就算沈岸昨夜没有侍寝,还有前夜大前夜呢!
思来想去,将腕上衣袖一提,露出小臂内侧一颗红艳醒目的守宫砂,低声道:“不知为何,近日提笔总觉腕上酸软无力,唉……”
白慕尘微微挑眉,学了那些昏庸老迈的大臣,屈膝一跪,沉痛道:“陛下乃一国之尊,身体康健,关乎社稷安危,臣斗胆请求陛下速将太医院众卿招来一同悬丝作诊,商议断症之策,治症良方!”说话间一直规规矩矩垂首,眼皮抬也未抬。
白未央轻叹一声,落了衣袖,斟酌片刻,突兀的转了话题:“爱卿今日前来,莫不是只为送这东海龙舌?”
白慕尘身躯一颤——许是想到白傲交代的请罪一辞。
然,他素来清傲,实在无法说些虚伪做作的,只硬着头皮应了一声:“确是,只为送这东海龙舌。”
白未央唇角勾笑,因他这一句话竟然觉得心中无比舒畅,起身迈向窗前,负手而立,似无意提及:“国师与皇舅今个在朝堂之上闹的十分精彩啊!”
白慕尘哀叹一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见女皇陛下大喘气着接上一句:“爱卿如何看这凤君之选?”
白慕尘一怔,暗自揣测一番,试探的开口:“臣以为,左相沈岸才貌过人,秉性温文,乃凤君的不二之选。”
话音落了,见白未央猛地转身,狭长的眸儿微眯,笑的分外天真无邪:“哦?爱卿果真这样以为?”
白慕尘稍怔,思绪翩翩的飞到几年前的一个深秋。
那时的陛下不过八岁,喜养鸟种花,尤爱一只斑斓擅语的鹦哥,时时捧在手心咿咿呀呀的教其人语。
然,摄政王白傲却无法忍受这一天真童趣。一日朝落,小陛下迫不及待的回了御书房将鹦哥捧在掌心,摄政王却后脚跟入,生生将鹦哥从小陛下手中夺去,狠狠摔倒地上一脚踏死。
他永远难忘,年幼的陛下垂目许久,目光中雾气朦胧,可再抬头,却是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皇舅,未央知错,以后再不敢玩物丧志了。”
自那以后,那笑容变成了他的一个梦靥——因年幼的陛下再没与他亲近过,再没亲亲热热唤过他哥哥。
许多年以后,再回忆那场笑容,才知那笑容背后遮掩了无尽的委屈,愤恨。
委屈不敢言,愤恨不敢骂,只能将血泪吞尽啊,还要向伤了自己的恶人低伏微笑——这哪里是一个孩子应当承受的!
如今,那笑意又现,究竟代表着什么?她因什么委屈,又因什么愤恨?
白慕尘心中一痛,忽觉有些伤感,迷茫的望向窗外,低声道:“臣不慎失言,新科状元叶修品性高洁,相貌亦是倾世难寻,他做凤君,亦是众望所归。”
说完垂头,不敢再抬眼。
许久,听白未央沉声的开口:“退下吧,朕不想再看见你!”
白慕尘心中又是一痛,低哑的应了一声,黯然退出殿外。
白慕尘一出,白未央踉跄一下,再也难忍心中悲痛,快步走到美人榻上闭眼一靠,良久,张口怒喝:“传沈岸!”
沈岸来的很快,因他刚出殿外,就遇到国师派来的心腹。而陛下将白慕尘赶出门时,他刚好与那心腹谈完,时辰赶的甚是巧妙。
进殿了,还未来得及叩头行礼,便听白未央梦呓般低语:“那老贼欺我年幼,独揽大权至今,平日与我说话,只要一言不合便能当做孩童一般教训喝骂。”
沈岸挑眉,轻唤一声:“陛下……”
话刚出口,却被白未央堵了回去:“老贼跨马入宫已被世人当做笑话诟病,世人都笑朕这淫君不过一具傀儡!可老贼犹不满意,甚至敢当朕之面一再提及,朕的天下,便是他的天下!如此狼子野心,朕不除他,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沈岸垂头,声音有些嘶哑:“臣知陛下委屈,是臣无能,不能替陛下分忧,不能手刃那老贼!”
白未央如若未闻,犹似梦呓一般低语:“老贼垂涎凤君之位已久,呵,他将算盘打的响亮,只要将白慕尘送到宫中,便能与朕一同称帝,帝位在他手上,皇权在他手上,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夺朕江山。届时,朕这傀儡再也无用,如那卸磨之驴……”呵,也只有想到此处,才能断一断奢念吧,他是那奸贼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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