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肚皮儿,还能看见跳呢。宝宝问护士,为什么我的心跟妈妈的不一样?那个护士也是好,她说,每个人小时候,都是这样的。心脏在外面,肋骨在里面,肋骨是心脏的翅膀,每个小朋友都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天使,所以又叫天使之心。”
说着说着,陈先生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用双手捂住脸,眼泪却从干糙的指缝里不断涌出。
他极力掩饰着哭声。
他可以在比他年轻比他优秀的人面前低头要钱,却不能在一个孩子面前丢掉身为父亲的高大和坚强。
父亲是一座山,是连接天与地的锁链,山和锁链是不能哭的,哭泣流泪是云和溪流的资格。
谁都可以哭,他不能,他要是哭了,整个家就不坚强了。肩负着港湾责任的家要是不坚强了,他、他的妻、他的宝宝该去哪儿遮风避雨呢?
所以他不能哭。
可他还是在别鸣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哭得涕泗横流、一塌糊涂,哭得一点儿也不像个父亲,却是像极了目送着父亲离自己远去的孩子。
别鸣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于是结结巴巴道:“我只知道您有个十岁左右的儿子,还想到还有一个小儿子。”
陈先生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家丑不可外扬,我爱我的每一个孩子,但宝宝毕竟生来畸形,提起来不光彩,还惹得人心情不好。说起来惭愧,我...从小到大只在出生时见过他一面,他还一直等着我回去起名字。”
别鸣的双手在不自知的状态下攥成拳头。
因为自己父母的关系,别鸣一直对有了孩子的男男女女抱有很深的敌意,想着若是能把孩子抢过来自己养就好了。但若是他看到父母与孩子之间相处融洽、有说有笑的情景,又会投以羡慕的目光,深深地希望他们能永远这么幸福下去。
上半年,他还看到陈先生把他的大儿子接来这里同住了一段时间,那时他才对陈忠亮这个人有了一点点的改观。
因为他工作再忙,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孩子的。哪怕是自己下班后已经很累了,他还会抱着孩子去厨房煮个面,柔声细语地哄着他。不像自己的父亲,不管忙于不忙,心里都没有他这个儿子,更不用说给他煮面了。
可是他现在才知道,大儿子所享受到的温柔和体贴,是生了病的小儿子根本想象不到的。
也许他的小儿子,心心念念地想要得到父亲的一丝温柔,心里满怀着期待说,爸爸明天就回来了,爸爸后天就回来了,爸爸一定会回来看自己的。因为自己的名字,爸爸还没起呢。哥哥不在身边,一定是去接爸爸了。
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和老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抑郁症患者,最容易受到欺骗,也最容易相信身边人的谎言。
对于这一点,别鸣深有体会。
陈忠亮自己本身就够悲伤的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别鸣脸上对他表现出来的冷漠和怨恨。在他的眼睛里,别鸣是一个好孩子。不管以什么方式,能够自食其力不说,再有就是十分独立,脾性温和,身体健康,长相清秀,跟自家孩子比起来,可以说真的是很优秀了。
“我真希望能看到自己孩子也能跟你这么大,我还想看到他娶妻生子,我还想抱孙子,给我的小孙子讲啊,爷爷当时把你爸爸拉扯大可不容易了。”陈忠亮慈爱地看着别鸣,他说着说着,便要伸手放在别鸣的头顶上。
别鸣抬手挥开,两只手相撞在一起,“嘭”地一声,骨头撞到了骨头。别鸣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生疼生疼的。
别鸣咬着唇,站起来,很不友好地看着陈忠亮,眼前这个人的脸逐渐跟记忆中熟悉的那张扭曲的脸重合在了一起,接着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他担心自己对着陈先生骂脏话,伤害了别人。
☆、第十六章 姜尔歌还是跟他同居了
为什么一对又一对生下孩子的男男女女,都没有自己身为父母应当担负责任的意识?为什么他们要在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就做那种事呢?他们可以选择跟谁在一起,可是孩子并不能自己选择,不是吗?
他们生下了孩子,生下了几个性别不同的孩子,这几个孩子长相如何性格如何,有没有生来便带有的残疾或隐患,是否表现出与其他同性别的孩子不同的特质,诸如此类的,不都是他们十月怀胎剩下的孩子吗?为什么世间词典上会有“偏爱”这样扎人眼的词?
置身在没有光亮的房间里,用厚重的窗帘和紧闭的门窗让自己独处,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偏好,而是想隐藏自己内心的阴暗面。所有不好的想法都能被黑暗吞噬,自己看不见的就是没有发生。
这都是自欺,因为别鸣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幸福的人拥有短暂的幸福,不幸的人拥有长久的不幸。
那个男人举起酒瓶,那个男人挥舞菜刀,那个男人搂着纤腰,那个男人推搡谩骂,那个男人将自己关在门外...渐渐忘了的,极力压抑的,都因为陈忠亮这个人,全都想起来了。
生活开始走下坡路了。
别鸣毫无对策地想。
墓碑在浮春山生活惯了,山上的生活永远都是宽大而辽阔的,几乎没有一点儿边界,也常因为作而面临性命之忧。在别鸣的房间里,虽说极为安全,但他失去了不曾重视过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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