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顺着来路走回去,之间紧绷的气氛渐渐松弛下来,不远处人们载歌载舞,一些平常此时都已经关门的店铺还开着,广场上还有许多卖零食、团子、瓜果、冰碗的摊头摆着,盂兰盆灯笼和摊头的灯交辉,人影与树影相映,小孩子捏着线香那样的鬼烟火窜来窜去,但到处都是光亮的,微弱的青色火光一点都吓不倒人。
柱间买了一碗雪花碎冰,饮水似的一口喝下去,才觉得焦灼的渴意缓解了。他回来就换了衣服出门,一天水米未进,刚刚还没什么,现在放松下来只觉得胃要把自己从里面吃掉了。斑好笑地看他像个孩童似的,双眼在摊头上逡来逡去,纠结着要买什么。
这样节日里的摊头大多不会卖精细的食物,多是粗点心。柱间很喜欢一种名为瓦煎饼的食物,是用米粉和水,加上糖或是盐在火上烘成,然后用木槌敲碎了盛在纸袋里慢慢吃。斑的口味细腻些,比较喜欢吃用糯米粉烘成薄皮的果子,中裹豆沙,卷起后切成半截小指长短。
还是家里的东西最好。柱间感慨说。他这一次任务去了很长时间,几乎有两个多月,皮肤晒得比平时黑了一截,尤其是眼睛和嘴巴周围,完全是两个颜色。斑稍微琢磨就知道他大概去了哪里,不由感到有趣,以他的能力来说,恐怕在沙漠是感到最没辄的。
似乎每个回乡的人都会用吃来弥补不在的时间,迎面走来的扫部和兼实手中也是满满的食物,沾酱油醋汁吃的洋菜冻条、菖蒲丸子、荞麦馒头和蜜糖丸子,一袋果子在臂弯里颤颤巍巍,似乎随时要跌下去。他们和柱间交情很好,连带也能和斑说上几句话,但更多时候斑只是站在一边。几只萤火虫短暂地吸引了他的注意,等回过头时扫部和兼实已经走远了,柱间看着他,就像是在打量什么,眼睛里含着笑。
这一处已经灯火阑珊,萤火虫从黑暗的河边飞到街上,划出一道青色美丽的光。不远处就是桥,过了桥就是柱间家。和斑家流溢着的女性浪漫余香不同,柱间家的气质显得更加严谨,壁板漆黑,门口的罗汉松修剪得十分利落,在明媚的秋光里端然地矗立着,俨然有种高洁的味道。
佛间和扉间都不在家,文代迎出来,看见斑的时候,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她穿着深蓝色的绸衣,外罩着白围裙,黑发梳成髻,因为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不必再过多忧心的缘故,身上流露出一种稳重淡然的成熟韵味。
今天有够热闹的。她端来一直温在锅里的咸稀饭给柱间,还有一匣子柿叶寿司,内包着用盐腌过的鱼肉。这是远离海边的山区特产,因为腌制过,鱼肉和盐都浸到了饭里,鱼的味道反而鲜嫩起来,有一种非常柔嫩的口感。再加上柿叶的香气,吃起来别具一格。
柱间一口气吃了三个才停下,用湿毛巾擦了手,带着斑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房子的东南角,走过廊道时,可以从打开的窗户看到院子里盛开的女郎花。
房间大概有八叠大小,被文代收拾得很整洁,两个书架并排在一起,搁满了书和卷轴。房间一角立着一架两折的山水屏风,平时睡觉棉被就摆在那里。窗边有矮几,架设着笔和纸,几前放着软垫,旁边的地板上放着一张黑色莳花漆盘,装有水壶和杯子。
因为佛间的关系,斑很少到这里来,他有些好奇地四下打量:东西呢?
这次柱间从风之国带回了不少书和卷轴,其中有些已经绝版,但种类芜杂,除了风土人事记录外,斑居然还在其中找到了不少小说文集,他拈起一本《柳野繁昌记》,想了想仍放进挑选好的书堆里,准备带回家给绘凛。
柱间把一本书递过来:这个比较适合净吧。他笑着说:小孩子看点有趣的书也不错。那是一本关于孩子世界的书,描写童真有趣,多得时人赞赏。
斑望着书并不说话。净下个月就要满七岁,在叶隐之外的确还是个孩子,但在忍者的世界,这个年纪已经足够拿着武器走向战场。忍者与常人始终存在着界限,可望而不可企及。但是否就要如此完全地克制住自己,变成非人的存在?斑自己能够做到,却对泉奈和净心存不忍,如有可能,他也宁愿他们死于床榻而非战场。
柱间挪过来,轻唤他的名字:斑...他在地板上虚虚一画:如果这是忍者和普通人的边限,他握起斑的手,一起放在那条无形的界线上:那就在边线上,尽可能地多一点。所谓忍者,只是生存形态的界定,在此之前,他们仍然是人。
斑不做声,也不应答。柱间忍不住侧首去看,微微翘起的黑发离得很近,跪坐的姿态端庄而肃穆,让人不禁想要更加亲昵。他竭力将这样的渴望按捺下去,微微嘶声:斑,说说木叶吧。
这样的要求实在有点怪异,但当年木叶建成不久柱间就身故,反而是斑几十年来一直冷眼旁观,看得清楚。斑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他言语平淡,并不多加雕饰,就那样淡然地讲述,直到柱间鼾声细细响起,才缓缓停下。
七月流火,但八月仍有暖意,熏风送花香入户,月光在地板上闪着莹润的色泽。斑拿出薄毯,探出身子替柱间盖上。平日看起来比实际年纪稳重的人,睡觉时却像个孩子似的,带有某种天真无邪的味道。他静静看着,不知不觉蜡烛已经烧尽,噼啪一声,忽闪几下后委顿黯淡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鬼烟火:在冈本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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