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倒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但他实在觉得穷奇过去的几千年里实在活得太长了。
再让穷奇多活一时半刻,好像都是对满堂炉鼎的侮辱。
这回双方全不留手,瞬间都压上了自己所有的底牌。
穷奇欲情之道纵横覆盖,一道牵引气机并着道源之力立时击断洛九江一根琵琶骨。与此同时,将洛九江陷入三千六百个众生情欲幻象之中。
而洛九江则手持死道具象,身披一万炉鼎怨气,刀锋如浪而刀势似潮,层层叠叠盖压穷奇直至没顶,非要把他当场溺毙撕裂在这场海啸之中不可。
在同一时间,旁人只见他们两人互相角力,力场相叠之处甚至空间扭曲,几回都要扯碎空间,把幽冥从此渡入。双方俱是双目圆睁,额上青筋毕露,显然到了抵命的最后关头。
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洛九江正被团团幻象围绕。
先是一千六百四十八个炉鼎以各种姿态如走马灯般从他眼前流过,洛九江不想知道穷奇究竟是怎么炼出这样的幻场,他只知道稍稍一想,自己就怒意勃发。
大概也料到普通的低级视觉享受不能俘虏洛九江,这些炉鼎们只是过场一般地在洛九江面前闪过,很快出现的人物就换了形状。
不知穷奇是有提取他人记忆的秘法,亦或是这欲情之道本就善于攻心,此回出现在洛九江面前的,都是他的朋友。
但穷奇自信太过了。
当然,世上只要是人就不可能脱离yù_wàng,他这欲情之道一亮,就连得道高僧都被他以此弄死几个,然而他不该这样揣度洛九江的。
谢春残赤身从洛九江面前走过,他却只能想到谢兄当日为做书祈留他性命,在手腕上割裂的三条干涸伤口;越青晖在洛九江眼前停留,洛九江亦只回忆起七岛共同戏浪的旧时光。
至于阴半死和倪魁……洛九江若有半点反应,那得他瞎了才行。
而等到游苏从虚空里跳出,主动在洛九江面前解下华服时,洛九江终于再压抑不住,恨不得徒手把穷奇撕成两片。
他拿刀砍穷奇,已是轻了!
“阿苏他那时候才十四——你变态吗?!”洛九江惊声大怒,刀罡在周身一闪而过,把面前一幕幕尽数粉碎。
也亏得他发力得早,不然刚刚他已经隐约看到封雪和小刃的脸来着。
层叠迷障终被破去,洛九江喘了口气,才一抬头,就彻底僵住了。
他不知道,外表粗豪,内心残忍,看起来喜欢夸耀又没什么脑子的穷奇,所练的道法偏偏是攻心为上。
第一层迷障不过是普通的诱人ròu_tǐ;第二层就递进到熟识的人。而一等洛九江发怒,主动把这层迷障打破,下一层欲情之道则趁着他情绪不稳之际,溜入洛九江更深一层的心田。
倘若洛九江不在看到游苏时生气,那走出来的人就要挨个轮到他师公师父,乃至爹娘了。
而只要他情绪一动——不管是气是怒,穷奇的道也都借机侵入更深。
到了这个程度,洛九江真正的心上人也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其实春情宴之所以办成这样,只是为了最快又最大程度地刺激旁人感官,给穷奇供给他所需要的欲情之气。
实际上,穷奇沉浸欢爱一道已久,深知最高明的勾引,其实是不必脱衣服的。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而至高明的诱惑……全都由于发自内心的爱。
洛九江愣住,他看见在漫天如絮飘洒的深雪花雨中,寒千岭持着一柄伞,目光遥遥,好像是在静静的等。
他在等谁?
他还能等谁?
像是察觉了洛九江的目光,寒千岭扭头,然后再自然不过地一笑。
“九江。”他声音里带着放松和释怀。
他没有问洛九江这些日子消失是去了哪里,他也不曾先问洛九江过得是不是不好。
他只是欣慰地说:“你回来了。”
不用问洛九江的经历,也不必打探他的过去。
因为他们两人都知道,只要洛九江回来,只要他们重新相聚,那此前所有经历过的惊心动魄,腥风血海都就此终结泯灭于爱。
洛九江叹息道:“我多想现在就回去,可你不是真的。”
寒千岭只是对着他微笑。
不同于当年死地地宫里那个幻影,这个寒千岭温和地看着洛九江,他不挽留洛九江,也不阻止洛九江出手。他声音很轻地说:“那你一定要快一点取我性命,因为举刀的人是你,我就会格外的疼。”
“……”
洛九江闭眼又睁开,他刀锋划过,那一刻瞳孔被放得极空。
幻象之中传来层叠的惨叫,每一声压抑的呻吟都那么真实。它们本就是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那是千岭第一次化作龙形时的痛呼。
在这惨声的哀叫之中,寒千岭轻柔地、声音几近于无地、毫无怨恨地说道:“九江,你真残忍。”
“……”
即使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洛九江的肺腑仍是忍不住一震。
他的胃像是被什么拧紧了,一股酸水瞬间因为这句话涌到喉头。他再张开眼睛,只见寒千岭腹部深插着一柄长刀,鲜血在伤口处涌流如注,他犹自朝洛九江微笑。
他向洛九江打开双臂,一点要害都不加遮掩。他温声道:“是不是让你难做了,九江?可能你还要再砍我第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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