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给我取名善逝,意为如实去彼岸,不再退没生死。”善逝顿了顿,苦笑着说,“他总是神神叨叨,说我不畏生死,取这名字再适合不过。”
路易轻声说:“他没有说错。”
善逝终于在山巅站定,在他脚下,悬崖如刀锋,云海翻涌不休,金色的日轮跳出云朵,目力所及一片辉煌。
“我来过这里,看过同一个日出,踏过同一片云海,翻过同一座山峰,”善逝环顾四周,狂风灌得他广袖猎猎作响,他淡淡道,“这里是我曾经死过一次的地方。”
路易骇然:“你说什么?”
善逝取下手腕上缠绕的佛珠,一手掐诀,从舌尖逼出一滴鲜血,开始诵念古老的经文。
路易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善逝的一举一动,不断有金色的文字浮现而出,一个一个环绕在他身边。路易发现,他渐渐能听懂经文的意思,他脑海里所有杂念都被排除,仿佛他已经变成诵念经文的人,狂风大雪都在他掌心,随他心意而动,他忽然听见清越的鸟鸣划破天际,一道金色的影子划开浩荡的云海,向他飞来。
“我从久远劫来,蒙佛接引,使获不可思议神力,具大智慧。”
金乌向云霄冲去,浑身羽毛熊熊燃烧,它身上金焰比太阳还要明亮,相隔千米,他似乎仍能感受到金乌周身炽烈的高温,几乎要将他灼伤。
经文忽然停了,善逝张开双臂,金乌俯冲而来,坠入他的怀中,羽毛携带的火焰将他吞噬。善逝闭上眼,神色平静,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金乌融化在他的胸膛,燃烧的羽毛却向四面八方飘荡,逐一化作翠鸟。
善逝抬起手,一只翠鸟落在他的指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路易听见善逝的叹息:“原来如此。”
经文又响了起来,翠鸟变成细沙,被风吹走,善逝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渐渐熄灭。数息之后,一切回归平静,日轮已高悬天幕,耳边呼呼的风声提醒着路易,他们仍在雪山之巅。
“这是时光回溯的道法,”善逝主动开口解释,“耗费精血,可以再次经历自己在同一个地方曾经历过的事。”
“你为何这么笃定,就是这座山峰?”路易疑惑不解。放眼望去,无数座同样的雪峰静默地伫立在云端,昆仑,神的居所,只是看着便会心生敬畏,善逝为什么能分辨出来?
善逝:“卷轴,卷轴上对这里有些描写,我循着记载来到这里,又凭借模糊的印象走到这里,当我踏上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走得没有错。”
“善逝,卷轴上的内容就是都广志,他是你写的吗?”
善逝笑了起来:“你应该问,那都广志是不是你写的才对。都广志并非现在的我书写,而是以前的我,那时候的我还不叫善逝。”
路易低声问:“那算是你的前世吗?”
“也可以这么说,这么说方便些,”善逝将佛珠一圈一圈缠回自己的手腕上,“金乌燃烧身死,让我重新拥有了躯体,从此刀剑不入、寒暑不惧,而在此之前,我应该还生活了数百年,但我并不知道那时候我的名字。”
“昆仑君,他知道吗?”
善逝:“他与过去的我交好,在我化为婴儿后又将我交给凤栖寺,想必有他的顾虑,我自己的过去,要由我自己追寻。”
路易精神一振,情不自禁叹道,这简直像是轮回,他在追逐前世的脚步,而善逝也在寻找自己过去的痕迹。他单以为善逝便是他轮回的起点,没想到,他与昆仑君的联系,比他想得还要深。
二人相对无言,穿过白雪堆积的谷地,善逝忽然说:“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了。”
“为什么?”路易愣了半晌,连声追问。
善逝捂住自己的胸膛,眉头微皱,轻声说:“你没有发觉吗?世界的法则在阻止我们相遇,你我本是同一个人,不过站在不同的时间里,我能与转世的自己交谈,本就与世间常理相悖。”
“我特意选择昆仑,将你从千年后带来,就是为了让你知晓我们的过去,我们的本源到底是谁。或许你还能看到我,但从此只会是幻象或者是回忆,而不是活生生的我。”
他的话音刚落,路易便感受到一股力量在撕扯他的灵魂,他慌忙道:“善逝,你听我说,凤栖寺下有一个万人坑,是埋葬战俘时形成,与我们的过去有关!”
善逝摁住心脏,难受地闷哼,鲜血从他的嘴角汩汩流出。
路易的五感开始朦胧,他渐渐地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他奋力与撕扯他灵魂的力量搏斗,飞快道:“善逝,你听我说,我曾经做过梦,梦见一棵顶天立地的树,树上生着罗网叶,每一片罗网,就是一个世界,在那棵树下,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就是我们,另一个站着,他对我们说,我们天生煞气,非生非死,赠给我们阳离鸟和缠枝佛铃镇压杀念。”
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善逝一下跪倒在地,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佛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洞穿茫茫的风雪,路易的声音却渐行渐远。
善逝揩去嘴角鲜红的血,看着指尖滚烫的血液,他的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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