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马蹄声仿佛雷鸣隆隆,数以千百计的幽州鲜卑骑兵如潮水般铺开前进。这些鲜卑人的装备虽较拓跋鲜卑要强些,仍然算得寒酸,只有极少数人着甲,使用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显然是历年来战斗缴获所得,不曾经过整理。不过,威声震动中原的鲜卑骑兵从来都不依赖这些外在之物。北方寒苦艰难的生活培养了他们强壮的体魄;锻筑了他们坚忍耐战、悍不畏死的性格;赋予了他们人人善马、来去如风的擅长。与中原汉地的居民相比,这些鲜卑人是彻头彻尾的野人;他们一无所有,故而也从不顾忌,毫不犹豫地愿意用生命来搏取酋长渠帅所赐予的荣华富贵。
对于他们而言,战争的目的是什么,敌人又是谁,根本就不重要。在过去的十数年里,这些凶猛的鲜卑人从北疆到中原往复奔忙,只要纵马奔驰、杀戮、掠夺、奸淫,肆意行动之后还会获得相当的恩赏……那样的生活可真是简单而快意。
但过去的那些累累暴行,终究有着足以向洛阳朝廷交代的大义名分。今日之战,却是隶属于朝廷的军队毫无理由地向另一支朝廷军队发动进攻,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鲜卑战士无须在意,但他们的首领却还有些顾忌。因此,这支军队全不打任何旗号,纯以鸣镝、号角或者此起彼伏的尖锐哨声互相联系,给大晋朝廷保留了最后一点颜面。凭借着鲜卑部民自幼共同结队渔猎所建立的默契,纵使没有旗帜引领,鲜卑战士们由千人队至百人队、十人队层层号令,依旧如臂使指。
骑兵们不紧不慢地前进,队列向两翼远远地延展开去。在骑队中央,稍许突出阵列的位置,是幽州刺史王浚麾下的精锐虎班突骑。这支骑兵约摸千人,由王浚十余年来招募恩养的胡晋各族死士组成,人马都披挂沉重的铁铠,外罩以杂锦战袍。远远望去,深黑色的铁甲在清晨的阳光下烁烁生辉,甲胄下的骑士与战马仿佛浑然一体。而那些大槊、长刀、铁椎等沉重的武器挥舞如风的时候,如同一头钢筋铁骨的狰狞巨兽亮出了尖利的爪牙咆哮向前,那一股令人生畏的强悍气势,足以使任何敌人心胆俱裂。足足千名披甲骑士汇聚在一起冲锋,简直非人力所能阻挡。
北疆胡族无不擅用骑兵,然而出于各地区的不同条件,具体到各部族,运用骑兵的方式又有差异。东部鲜卑诸族近百年来不断与中原朝廷贸易,由于边疆关塞不严,大量的精金良铁被走私到草原上,又逐渐获得大量的汉地流人充作工匠,所以逐渐建立起了相当规模的铁甲骑兵队伍。在作战时,彼等每先以甲骑具装的精锐重骑冲锋陷阵,所击辄如天雷轰顶,无不摧破;待敌人陷入混乱之后,再用轻骑紧随而上扩大战果,尽情屠戮。这样的战法,一方面以良马劲箭之利压倒晋人的军队,另一方面又以甲胄军械之精良压倒北疆胡儿,不愧是北疆雄长的得意之技。
这支重骑的首领是段务勿尘的侄儿,段部鲜卑之中与段文鸯齐名的勇将段末波。段末波今年三十五岁,正是一名沙场悍将威望、武力俱臻高峰的时候。此人成名远早于段文鸯,被视为东部鲜卑中最为强悍的骑兵将领。整支虎班突骑之中,倒有多一半是因为他的威名前来投靠的。此刻两军距离尚远,这条披头散发、身躯宏伟如山的巨汉并未投入虎班突骑的队列里,而是架马随着骠骑大将军王浚身后,小心控制着落后半个马身的距离。
“对面就是代郡军的主力,那陆道明数月以来纠合的北地精锐尽数在此。”段末波竭力摆出笑容,脸上一道赭红色的刀疤像游鱼般跳动。他在马上侧身向王浚深深施礼:“拿下这一仗,整个幽州、幽州以北的千里草原就全都在大将军掌中了。末将诚惶诚恐,先为大将军贺喜。”
段末波的性子不似寻常鲜卑人那般粗猛,倒和他的叔父、辽西公段务勿尘有些相似,凶猛如虎、狡诈如狐。面对王浚的时候,他的言语极其恭敬,甚至可以说有几分谄媚。然而王浚只是微笑颔首,并不答话。
王浚自然知道段部鲜卑绝非如段末波表现出来的那么满腔赤忱。新任代郡太守的崛起,彻底阻断了段部鲜卑西向发展势力的通路,所以段部鲜卑无论如何都要将之扼杀才可。说什么“全在大将军掌中”,似乎这一仗纯为了幽州的霸权而打,未免看低了自家的眼光。
只不过……就算是扫平了代郡,还有无数敌人等着要杀呢,方当用人之际,对这些鲜卑人还是稍加笼络为好。这样想着,王浚随口另起了一个话题:“我看代郡军竟然以车阵列前,很是古怪。不知他们有什么意图?”
“我曾听说,咸宁年间朝廷与西羌作战,武威太守马隆引勇士三千人西渡温水,军中有偏厢车,地广则结鹿角车营,路狭则制造木屋施于车上。大军依托车营且战且前,又以劲弩为掩护。遂得以转战千里,平定秦、凉。”在王浚另一侧,一名与他并辔而行的青年将领应声道:“依末将看来,此刻代郡军所用的不过是咸宁故技罢了,破之不难!”
“哦?”王浚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便请抚军将军为我细细说来。”
这青年将领乃是王浚的副手、抚军将军段疾陆眷。他虽年轻,却是辽西公段务勿尘的嗣子、在鲜卑人中地位十分尊贵,此番幽州军北上草原,由他实际负责军事指挥。
王浚的武力素来都依赖于鲜卑。幽州幕府中的晋人显宦虽然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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