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惠美留下一句「偶尔也要跟静君一起回来」,就离开家去靖夫住院的医院了。
直到看不见千惠美,斋木才松了一口气。
老家就是座谎言堆砌的固垒。斋木嘴角扯出讽刺的笑,这里的他从未袒露过真实的自己。他是gay,害死了朋,捏造了学历,被公司发现后丢了工作。讽刺的是,知道所有事实的就只有神成一个人。
斋木坐在画架前。挂上速写本,拿起铅笔。画了个大大的轮廓,时不时瞄几眼镜子。
然后,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再睁眼。
铅笔线条画得越多,轮廓就越明瞭。铅笔的黑铅渐渐描绘出了一个人脸。
虽然被指责没有才能,但他还是想拿起画笔。画画很痛苦。在孤独中直视丑陋的自己。没有人来救他。
速写本里,朋笑得犹如向日葵。是朋以前的脸。
小时候曾和朋拿蜡笔或者色笔在画纸上画画。那个时候没什么好坏之分。只是想快乐地画画。和朋是同个肚子里出生的姐弟,理所当然地每天一起玩,日子过得很幸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学到了知识,知道朋和自己不一样,是薄弱的人。这认知令他羞耻。她是自己的姐姐,这一点就更让人抬不起头了。
身体孱弱的朋分明是低能儿,但却是个天才,比起自己,父母把更多的爱倾注在了朋身上。他有多么的羡慕。同时也非常地憎恨。无数次地诅咒朋早点死。
在幼儿时期,朋是他的半身,是他的全世界。只要离开一小会,他就会不安得哭出来。分明爱着她,将她视若珍宝……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份感情也被他抛在了脑后。
斋木从画架前站了起来。看着镜中的朋,开口道
「……差不多该回去了」
朋晃了晃身体。斋木知道她在说不想回去。左眼随后覆上了一层白。是朋走了过来。感觉她在拉自己的左手。这还是第一次。
「什么啊……?」
斋木觉得怪异,跟着朋走了过去。在书架前停下脚步。书架旁有个彩色木纹箱子。里面塞满了三层朋画的速写本。这些对父母来说是非常珍贵的遗物。
斋木拿起几本速写本。哗啦啦地翻着看。画了很多朋喜欢的榉树和马。
在里面看到了神成和自己,内心惊讶了一下。带着中学生特有的青涩。地点应该是这个家的客厅。画里的布纹很眼熟。记得是沙发垫。神成一脸认真地抚摸睡梦中的斋木的头发。
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快速翻过。下一页,是神成害羞的、泫然欲泣般的腼腆笑容。悲伤的表情。恋爱中的表情。
朋没法画出想象的东西。她是把所见之物化成照片深深烙进眼中,然后在这间画室里再现出来。也就是说,这幅画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的事。
斋木感觉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合上了速写本。隐藏内心的动摇,斋木发出了声音。
「还有二十分钟,应该赶得上吧。朋,要不要一起画画?二十分钟也就够画幅草图而已」
边说边把两个画架紧紧并在一起。椅子也是。在画架挂上速写本。把小推车拉了过来,放上还没用完的木炭。
一边画马一边说道「你可别再出手了,再怎么烂那也是我的画」。
打趣般笑着说出这句话后,左边的气息剧烈晃动了一下,瞬间感觉被她拥抱住了。斋木吓了一跳,停下画画的手,睁大了眼睛。全是不可思议的事。以前的朋根本碰不到自己。只是待在自己左边而已。
然后感觉抱住她又像先前那样拉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然后貌似松开了怀抱。
「……朋?」
转向左边。以往的话,眼角总能映出白色的影子。可是现在却没有。
怎么回事。
斋木惊慌地站了起来。
「喂、真的假的……!」
感觉要被不安和焦躁给压垮了。被椅子绊了一脚,踉踉跄跄地跑向镜子。站在镜前。
「朋」
没有朋的身影。斋木倒吸了口气。照不出来,难以置信。
她说不定是在画架旁。这么想着斋木返回到了画架。可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朋、你还什么都没画,不跟我一起画吗?你到哪里去了!」
突然看到速写本下面的角落里有一点污迹。斋木靠过去仔细凝视。
污迹?不对,是文字。小学低年级刚学会写字的歪扭字迹。是朋的字。
「小明对不起最喜欢你了」
沉重无比的文字重重击打在斋木的心脏上。
「朋!出来、朋!我们现在要回东京了!快点!要回去了、朋!」
叫着朋的名字,叫到最后嗓子都哑了。斋木用拳头捂住嘴。呜咽溢了出来。
「……笨蛋」
哪里都没有朋。找不到了。消失了。
以前那么期待她的消失,等这一刻真的来临了,席上全身的却是漫无边际的孤独,让人坐立难安。斋木在巨大的丧失感中一点点地滑落到地上。用手心擦拭眼角。可是不管他怎么擦都擦不干眼泪。
(※译注:斋木说的是ごめんな,小朋说的是ごめんね)
·
回程的新干线有百分之九十八的乘坐率。斋木坐在靠窗位。
下一站又有人上车了。大概十几岁的丰满女孩,和四十五岁左右的母亲站在斋木的座位前,对照着车票和座位号。女孩坐在斋木旁靠近通路的一侧,母亲则坐到女孩前面。
女孩没有化任何妆。没有描过眼线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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