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着几簇挂满剔透冰凌的枯树,四角耸立着巍峨的雪白石兽,张着巨口,尖牙锋利无比,往湖里源源不断吐着冷泉,水滴一落入湖中,便四散成冰渣。
裴桢抱着我不紧不慢地往湖心踱去。
“何兆,记住我身上的温度,因为从此以后你再也感受不到热气了。”
他把我平放在湖面上,白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脸,身下的冰寒彻骨,我嘴唇抑制不住地发抖,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吻了吻我泪湿的眼睛“我不怪你了,你也别怪我。”
我身下的冰面突然软化了,瞬间变成粘稠的沼泽,将我牢牢吸附住,不断向深处拖去,如同陷入了饥肠辘辘的雪狮口中,我挣了挣,伸手攥住了裴桢的衣袍一角。
裴桢低着头看着我,眼中依旧是和风细雨,满满地柔情,但他手上却毫不迟疑地将我死死扣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我缓缓地下沉,最后被湖水淹没,没有想象中的窒息感,但水中的刺骨冰冷却比想象中难受不止百倍。
我沉到了湖底,四周蛰伏着的粗壮的古藤突然醒了,飞速缠绕上来,编织成坚不可摧的牢笼见我困在其中。
水一点点凝固成冰,挤压着我的皮肤和眼球。我不能动作、无法呼喊,体会到了直击心脏的悲痛和绝望。
湖底并不黑暗,上空雪光丝丝缕缕的渗进来,像是救世者的双手,但事实上光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我更加清晰真切地感受这极刑。
透过古藤的缝隙,我看到前方像是盘踞着什么东西,我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心咚咚地狂跳着,我害怕那是裴桢口中缠人的灵蛇,裴桢折磨人向来都是不择手段的。
等我定睛细看,才发现,那是一条巨型银龙。
龙角如同古树精干的枝桠高高支楞着,身上的龙鳞一片片银光闪闪,光滑圆润,淡金色的龙目微微睁开,斜飞着不怒自威。
我胆颤心惊地盯了它半天,它却始终盘踞在交错的树根深处,一动不动,眼睛瞄着我,半天竟没眨一下。
大概是镇守冰湖的卧龙,他虽然睁着眼,但还没有苏醒,我心落回肚子里。
在冰封的湖底,寂静得令人发指,有个活物陪着其实也不错。
☆、第19章
我被困在冰湖底,没有月落日升的变换,被惨白的雪光和刺骨的寒冰包裹着,既疲惫又无聊,甚至也开始睁着眼睛睡觉。
那条银龙像石化了一般,木讷地半眯着眼看着我,盘踞在虬结的树根深处,几乎与玄冰融为一体。
裴桢偶尔会来,他一出现,坚冰立即融化,池底瞬间万物复苏,水草摇曳生长,游鱼往来翕忽。
他穿过雪亮的光晕来到我的面前,衣裙漫飞,眉目如画,披着至高无上的神祇最尊贵的光华。
每次他来,银龙都会无声无息地突然消失,交错的树根丛中空空荡荡,它果然是有灵性的神物,比我还识趣。
他的手拨开古藤新生的翠叶,手背轻轻蹭着我的脸。
我全身肌肉被湖底的低温折腾得几乎僵化,也没有心思反抗,他在我眼中是糟粕、是垃圾,就算再宽容,也只能把他当空气。
裴桢守在我身边轻声细语地给我讲冥殿里他见过的鬼魂和他们悲惨离奇的故事。
他心平气和地徐徐道来,三两句就是别人辛酸的一生。
他高高在上,见得多了,自然可以把悲喜都当故事,心肠也硬。看来是我运气不好,世上那么多人,轻易就能凑成一家幸福,偏偏却惹到了他。
裴桢装作不经意地问我“你要不要试试求我,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铁了心要永远把你困在这里,在你面前,我的话从来都算不了数。”
他的演技非常拙劣,我别不开脸只好把焦距投往远处,脑子放空,不理睬他。每次我做这种反应,耳边都会荡过他的苦笑声。
他伸指轻轻摩挲着我的眉心“何兆,你总是摆出这副样子,皱着眉头,眸子水汪汪的却对我视而不见,好像理都在你那边,所有人都对不住你。”
他又悠悠说着什么,我再不想听,只觉得耳边模模糊糊有个讨厌的声音。
我在湖底待了无比漫长的一段时光,我木然地冻在冰里,梦和现实相互胶着,我清醒时间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会忘了裴桢,忘了自己是谁。他来看我时,我也是麻木的,一颗心波澜不惊。
我原以为往后的万儿八千年都会这么过,没想到那条一直纹丝不动的银色巨龙突然猛烈地甩了甩头,冲破坚硬的冰层,飞快地向我靠近,鳞甲与玄冰激烈地摩擦出火花,锋利的龙爪像是剜骨的尖钩,所到之处,屏障碎成冰花。
它淡金色的眼睛牢牢地锁在我身上,撕碎古藤如同摧枯拉朽。
我软软地跌在白玉台上,身下是满月状的巨型铁铸图腾。
我为鱼肉、它为刀俎。我像是个虚弱的祭品,被呈上了祭台。
粗壮的龙身缠在高台下,龙头却凑近到我眼前,几乎贴到我的鼻尖,龙须在透亮的冰水里起伏,金眸深邃像是藏了处洞天。
它的吐息是滚烫的,扑在我的脸上,陌生的温暖竟让我一时间忘记了恐惧,呆呆地望着它,它也凶巴巴地瞪着我。
我莫名觉着亲切,甚至从它的獠牙和利爪里瞅出一分可爱来,我确实理应无所畏惧了,因为囚在裴桢身边才是真正地地狱。
我非常渴望它能将我的魂魄撕成碎片,让裴桢上天入地再也抓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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