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姿态。
最后他穿着洁白绸缎,披散长发走上舞台,怀揣着单薄纸扇,和藏在怀中的一把刀。
好像有很久没看到过礼了,礼正坐在他面前,眼中有着焦灼,欲言又止,像是想要解释什么,然而圣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正相反,还会刺激并欣赏他们的痛苦。
鹤视若无睹,沿着月光走上消逝与盛开轮回的重生之路,没有乐声,他只依赖风声伴奏。
他的冷淡被圣解读为忘情,礼也露出悲伤的神色,但鹤心中其实只有平和喜悦。
艺人在拿起能面前要先礼貌地请示:“我就要表演您了”,这是一种仪式。鹤已非自己,而是将要起舞的回魂。
十二单衣摇曳在地,唐泽鹤捧起扇面,掬向月光,这是他改良的舞曲,《葵之上》。
葵之上是源氏的第一任夫人,端庄优雅,如同月光般皎洁,却也如月光般难以亲近。直到她有了身孕,掩藏在冰霜表象下的情思才开始绽放。然而就在夫妻感情将要好转时,她遭到了源氏的情人六条御息所的妒忌,在产子后被六条御息所的生魂折磨,暴毙而亡。
传统能剧中有《葵上》一折,主角却不是葵上,鹤一直觉得很遗憾。
外表高洁无暇,内里却徘徊着如此炽热的情感,最终因冤孽而踏往黄泉,这仿佛是生命最诗意的表达形式了,在鹤来看。
他缓缓颤动着唇齿,吟出花月词咏,手中纸扇本该随风而舞,却拒绝了自然的召唤,宁愿听凭他纤长指尖的吩咐,任他心意而行。
葵之上被月光吸引,在回廊上陷入了情思迷惘之中,夫婿的多情和无情令她焦心,又不知如何自处,只得以高岭雪伪装自己,可这伪装随着孩子的降生而崩塌了,葵之上哀戚地以袖掩面,扇子上却涂抹着嫣红而喜悦的花枝。
还未待她自愁绪中镇定心神,远方的怨魂便随清风而来,她彻底遮掩住了自己的面容,手足有韵律地舞动着,痛楚地表达着内心的挣扎。
圣和礼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神色也凝重起来。
葵之上本就满腹情思,被怨魂侵扰,神志便在疯癫边缘走向了幽玄,空明月光开出白色的花瓣,她和六条御息所的怨魂忽然之间达成了共鸣,那张端丽无方的脸庞从长袖中再度浮现出来,不知鹤是如何做到的,看起来就像鲛人出水一般。
两名女子以情仇相连,忽然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生命短暂,鹤的舞姿是如此和谐又如此可怖,若切分他的半身,各自都是仕女的姿态,可合在一起看,便成为了两个人。
圣和礼目不转睛,甚至屏住了呼吸,鹤的身姿忽而一顿,广袖当风铺展开一席流水般的月光,背对着不可知的天幕无情而又多情地长长叹息——
“君看浮世上,何物得长生?山樱开又落,告我世无常。”
清晰的语句随着飘扬袍袖舞动,在风花雪月中传递了很远。最后的话语不是出自葵之上,而是出自唐泽鹤,他像一只燃烧尽了的纸人,在宽大衣摆下毫无倚靠地倒了下去。
出乎意料,在这个戏剧化的场面里,礼和圣甚至都来不及惊呼,他们只是起身太急,绊倒了面前的几案,磕破了膝盖,酒水染污裤管。
他们踉跄地奔到鹤身旁,手上真真切切地沾染了鹤的鲜血,可笑的是他们一直以此为飨,但真切看到,却又如此惊悸。
鹤显然做足了功课,呼吸迅速微弱下去,刀柄也随之起伏,然而他的面庞上却带着一抹宁静的笑意。
圣胡乱喊着什么,许诺着什么,鹤统统没有听到,他只看到了失语的礼。他伸出手去,像个兄长般爱怜又轻视地触碰礼的脸颊,礼在不停地流泪,攥着他的手不断揉搓,想让他温暖起来,鹤仍旧在笑:“真好啊,我的愿望得到满足了。”
礼如遭雷击,圣不会明白,但他明白。鹤的愿望便是让舞蹈成为现实,成为一种活生生的存在,而在角色死亡的同时将自己也埋葬,真是再华丽不过的演出了。
圣还企图找人救护,礼却眼睁睁看着鹤的手腕从自己手中滑落,他的兄长连死亡的姿态都如此优雅,指尖下垂的弧度都仿佛经过勾画,如月下盛放的昙花。
“没用的,他已经走了……”
礼的肩膀颓然松懈,他冰冷的泪水无知无觉地溅落在鹤的指尖,恋人指向的前路,原来正是地狱。
13
天野圣毕生没有娶妻,哪怕这影响了他的仕途。天野家又多了一个封闭的房间,以及又一任孤独至死的家主。
想起这件事时唐泽礼已经很年迈,他握着半本残破的世阿弥著作坐在少年时的回廊上,落花簇簇,仿佛昔日重现。
“兄长,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礼,我说过不用和我这么生分……我啊,想在舞蹈的高潮时死去,作为一朵纯然的‘花’而消逝,朝生暮死,却永远美丽。”
“你准备抛下我吗?”
“不,我只是想一想而已。”
鹤的笑容从经年旧梦中重新浮现,书卷沉沉落地,惊起心埃一片——
“我不会先离开的,因为我还要照顾你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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