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震惊之后,莫予不由得皱眉,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上涨的洪水竟正看似平缓实则快速地退回去。一切几乎发生在瞬间,在大地重新变干的那刹那,那人突然猛地伸手捂住莫予的眼睛,另一只手顺势抱他入怀,着急道:“别看!”
莫予的额头顶在那人的胸口上,他顿了一瞬,方才一眼瞥见的画面像是刻在了他脑海里,他木然地睁大眼睛,而后一向没心没肺的小混蛋突然唔唔地哭出声来。
他看到了,潮水退开时大地呈现出的样子,是没有被声势浩大的水流涤荡干净的遍野横尸,甚至连那腥红血流,都尚未被冲刷掉。
闹钟响起的时候,画面停在尸横遍野的那一刻,路远一惊,意识已经醒过来,可身体就是无法动弹,是梦里延伸出来的窒息感,好像下一秒空气就真的再也不能进入自己的胸腔,他脑子里浮现出“鬼压床”三个字。再使劲挣扎两下,路远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大概两分钟之后,平静下来的路远慢慢回忆起梦里的场景。梦里的洪水以及洪水退去后大地上的可怖形象久久散不开去,在梦里窒息的那个男孩好像是自己,好像又不是,那明显是个不认识的小屁孩,还是年代不同的小屁孩。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路远想,大概这两天武侠又看多了。一颗惊疑不定的心不知道怎么的,在想起梦里那个男子的时候舒缓下来。
真奇怪,梦见的明明是现实生活里没有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么熟悉。路远努力地回忆梦里人的脸,明明刚才还在脑海里的模样,突然就模糊起来,越想回忆起,越是面目全非。
到整个人在路远脑海里变成一个模糊身影的时候,他终于放弃了探索那人真面目的努力,一闭眼想把思绪抽离开,那人的眼睛却突然在一片混沌中准确捕捉到路远即将离开的目光,一片清明。路远一惊,在脑海里仔细去看,却又只剩模糊一片。
仍旧是些稀奇古怪的梦啊。
心口的压迫感慢慢散去,思绪又漫无目的地飘荡了一会儿,路远终于想起来新学期第一讲的课,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知道自己动作迟了,那人伸手拍拍莫予的头,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明明比莫予大不了几岁,那人脸上悲天悯人的表情却好像自己已经活过千百年。莫予努力平复着自己,听见他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你该明白这洪水为何而来了吧?可惜啊,冤魂血迹,要想洗净,谈何容易?”
莫予用力闭了一下眼,从那人怀里挣扎出来,看向地面,中气十足地道了声“多谢”,就好像刚才声嘶力竭哭喊的那小子不是他,但话一出口,他还是能听得见自己声音里浓浓的哭腔。小混蛋长到这么大,自有自我意识起,上天下地,从未在人前哭过,刚刚有羞耻之心不久的莫予终于红了红老脸,哦不,小脸,在心里对自己龇牙咧嘴了一会儿。
那人低头,莫予能感受到他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那目光或许还带着些玩味与探究。
就在莫予绷不住快要发作的时候,他轻笑一下,朗声道:“莫公子客气了。”
莫予撇撇嘴,一边在心里继续对自己张牙舞爪也对对面的人张牙舞爪,一边看向他抱了抱拳:“先告辞了。”那人目光带笑,点点头。
莫予转身走向他的来处,走出三步,虽然觉得不甚合适,但还是下了下决心转过身。那人立在原处未动,像是料到他会回头,认真看着他,眼里含了几分笑意,露出了个“你说吧我听着”的表情。
莫予愣了愣,虽然身边总是呼啦啦一群人围着,可除了不会表达自己的唐越,好像还没有人如此认真地待过他。
“承蒙少侠相救,上回少侠走得匆忙,未曾来得及一问。敢问少侠尊姓大名,来自何处?”
那人挑起嘴角,心道这小屁孩竟也学会礼貌了,他面上仍旧和煦:“在下姓陆名濯缨,字我取。至于来处嘛,我一向只看归处。”
莫予点点头,转过身去,突然又再一次转过来,带着些他一贯的少爷口气,满不在乎似地道:“叫我致之便好。”
是了,这才是本性,陆濯缨笑着摇摇头,看他离开。
虽然常常是眼里无天无地的,但莫予并不笨,好不容易逃出来一次还碰见这么个事,他也明白没有陆濯缨自己这回大概是凶多吉少了,于是不由得有些沮丧,心想他之前说得对,自己还差得远呢。
莫大少爷想,最起码要像陆我取一样厉害,最起码要这样,才能逃。
这是莫予第二次见到陆濯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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