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纪堂握着柳条,目光越过烟波浩渺的江水,他忽上前去握住田陆离的手,将柳枝放回田陆离手中,说道:“柳者,留也。南楚人杰地灵,于此地终老,甚好。”
田陆离抬起头来,眼角还残留着点点泪痕。江纪堂温柔地拭去了他的泪水,将柳枝郑重地别在了田陆离的腰间。
山涧潺潺清溪送走了数十载光阴,不知不觉中二人已垂垂老矣。即使到了晚年,田陆离依然仪容修整、风姿如玉。他常常摩挲着那块二人共同雕琢的玉璜,回忆着秦楚交好时那段幸福的光阴。百草凋零,风雪时至。江纪堂冒着大雪推门而入时,田陆离正躺在炉边席上,双手捧着玉璜置于胸口,见到他,田陆离忽然笑了,轻声说道:“子南,我可能再也看不到太平的那天啦。我唯一庆幸的是,此生有你相伴,足矣。”
大雪纷飞中一口柏木棺材匆匆下葬,江纪堂靠在坟前握住多年前用田陆离赠与他的秦嬴组配余料雕琢而成的那块玉璜,闭上眼轻轻呢喃道:“子衡,玉璜可祛除邪祟,有它庇佑,到了下面,你可一定不要受人欺负,不然,我会很心疼的。”
江纪堂最终也没能看到太平的那天,他托人将那块玉璜送回了陈仓,埋入父母的坟边权当作衣冠冢。那日松柏青青,棺木下葬后浓密的绿荫遮蔽了泥土,徒留一地光影斑驳。
第7章 柒
楚王负刍五年 ,秦将王翦、蒙武破楚国,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
秦二世三年,巨鹿之战楚军歼灭王离军,刘邦入关灭秦。
西汉成帝年间中垒校尉刘向辑成楚辞十六卷,东汉顺帝年间侍中王逸作《楚辞章句》。
有宋以来,楚辞之风大盛,敷文阁学士洪兴祖作《楚辞补注》,徽国公朱熹作《楚辞集注》,尔后注家辈出,蔚为大观。
丁酉年十一月,东方既白——春秋战国文物大联展在湘博布展。展厅的末尾有一件出土于宝鸡的秦楚纹饰合体的玉璜,秦楚不同风格的虺龙纹在温润的玉璜上蔓延开来,千载之后仍隔着玉璜遥遥相望。
第8章 番外 终南
江纪堂在父母坟前一拜,收拾好行囊转背离开陈仓时,不过才是束发之年。姐姐早已远嫁,和家里音讯久不通,从今往后,纵使这天地如何广阔,他只能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风风雨雨。
赴咸阳的前夜,他少年时的玩伴们与他摆酒饯行。席上他们险些喝得酩酊大醉,有人拿着杯盏敲击几案,说道:“纪堂啊,以后如果能再见,和我们说说咸阳啊!我们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少年们披上了母亲刚缝制的皮甲,席边是散落一地的武器。不久后,他们亦要登上战场,为了那可能改变他们命运的军功爵制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江纪堂仰头饮尽一盏酒。他就着醉意击鼓,鼓声旷远,像是在描摹那渺茫而不可知的未来。
黄昏的斜晖透过窗棂洒落到席上案前,江纪堂举起玉璧,在光下观察它的雕工。似是终于满意,他捧着这块玉璧小步快走,恭恭敬敬地将它递给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端详许久,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纪堂,你的技艺又进步了。”
“不敢当,纪堂离老师的要求还差得远呢,”话是这么说,可江纪堂脸上还是露出了点骄傲的神色。他转念一想,忽又小心问道:“请问老师,听说那位新来的楚国玉人已在治玉上小有成就,不知学生与之相比当如何?”
老者一笑:“你别老去欺负人家。纪堂,你和他都是治玉的天才,又俱能勤奋刻苦,我不敢说孰优孰劣,但只要你能保持今日之势头,大成可期。”
江纪堂一拜后退出了室内,转背便去窗边找那人。新来的楚国玉人似是被人排挤出郢都,一路漂泊到秦国,如今又被秦楚争战阻了归路。一开始他十分傲气,拒绝按照秦国的方式雕琢玉器,说我不过暂居于此怎可忘却故乡的工艺,后来他渐渐发现他回不了楚国了,这才开始学习秦风,但每日闲暇时他总是坐在窗前往东南方向望去,似是要让魂魄越过群山回到魂牵梦绕的故里。
江纪堂总是看不惯他这种行为,我们秦国有什么不好的嘛!广纳四方贤才,人民团结尚武,就连玉器上的装饰,也是那么的质朴实用,比楚国那些花里胡哨让人看着头脑发昏的纹饰好多了。可是楚人的雕工实在是太过漂亮,华美繁复、流畅灵动,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所能达到的水平,把老师对他的关注全抢走了。
江纪堂很郁闷,他每日都在思索着如何重振雄风,好重新树立他少年天才的形象。他常常在砣具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可还是比不上那人进步的速度。江纪堂气急败坏,便常去那人席前恶狠狠地盯着他治玉,那人也不恼,抬头看他一眼,便继续雕琢玉佩,亦从不掩饰自己的手艺。
哼,也不怎么样嘛。诶,这种处理方式还不错。什么?竟然还可以这么下刀?看着看着,江纪堂完全把自己本来的目的忘了,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学习和思考中。
待到星斗高悬,楚人终于完成了抛光这最后一道工序。见到江纪堂还没走,楚人一时有些惊讶,江纪堂不好意思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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