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永远记得母亲明艳的笑脸,笑容里现出对无常世事的不屑。湖水一样浩淼的双眸中,到底是所谓永远爱着她爱着小云的美好幻想,还是对人间炼狱早有预料,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坦然面对的豁达和无奈?
樊云曾经单纯相信父亲是被母亲俘获的。但现在宁可认为母亲的不屑也包括对着父亲。
不然该怎么解释?
“爸,不早了,睡吧。”
易近山握着樊云的手力气一点点松散,呼吸逐渐平稳。
樊云在昏沉的光里坐了很久。
回去已经是后半夜。鞭炮放过,整个城市笼着火药烟灰,一副经历战火劫后余生的清冷。
保姆今天都放假了。易非还没睡,替樊云把年饭挑了几样重新翻炒。藕盒更是留了半成品,易非不怕麻烦地裹上面粉给樊云新炸。
樊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易非系上围裙为自己做这些。易非的背影比从前曲线更诱人。房子里静悄悄,锅里油呲呲作响,铲子划过发出金属相错的声响。厨房外只有餐厅的顶灯开了一半。暖光灯像源自古代融融的烛光,樊云想飞蛾扑火也不过为了那一点暖,仿佛是个家。
樊云抑制住过去抱住易非的冲动。一转念觉得此情此景恐怕罕有。明年今日,她或嫁作他人妇。
浑身的血液都要凉透。
易非像是察觉了一样忽然回头。
樊云忙避过脸,从侧旁流理台递上盘子。
“他们怎么离婚?”
樊云发出的近乎气声。
“什么?”
樊云倒了一满杯凉水,灌下去。
“妈怎么忽然要离婚?”
易非布好菜,微微叹息,“他们分居也有两三年。不就是那些事,谁料想这一次就怎么都劝不住了。”
升高二那年暑假,易非花了一个多月学化妆。手法可以同视频教材里媲美的时候,易非刻意装扮,单独出去了。
陈丹带着他们姐弟进了这个门,十足本分。遇到什么不顺心,也不过在房间里烧烧香拜拜佛。那时樊云肺炎没好转,忙于事务的父亲说需要一个“妈妈”来照看她。陈丹是善心人,也确实照顾,不然她也不会改了口叫妈。
后来父亲叫易非书房训话,樊云在外面偷听才知道。那是易非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代替母亲出面,打发了父亲的情人。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可以用利益交换的,只不过底线因人而异。樊云仿佛看到冥冥中一杆秤,一端是世人虚伪矫饰的情爱,另一端是真金白银。人与人所能无师自通达成共识的,不过是虚无的感觉而已。然而却又有不同人的感情,被金银衡量出三六九等,有了具象,便有了认为高人一等的,便有了自轻自贱的。
易非的长女风范大约那时初现端倪。父亲对着有礼有节的她,也不过是说,以后这种事情不要亲自去做了,掉身份的,要学会吩咐手底下人。
樊云站在易非的角度想,弱母幼子,她自然被迫着要独当一面。
如果成家,绝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背叛,不要重蹈上一代人的悲剧。
“没想到妈是这样的性格。”樊云道。
到陈丹这样的年纪,这可不是一句勇气就说完了的事情。
易近山糊涂到把女人带到主宅,年轻女孩拿买给陈丹的晚装试穿,自以为青春曼妙。
好笑是易非在酒店的咖啡厅撞到她和父亲,对方穿着一身低胸深v的紧身裙,脸涂得粉白,勾着红唇。看到易非时,易近山没有说什么,她倒先慌起来。避出去好半天,回来的时候换了副妆容,肩膀上挂了条披肩。
易非道:“随她好了,我跟妈说她愿意就好。”
易非低头时,发丝从耳后荡下来,将脸型勾得更显柔弱。樊云想伸手将她长发夹好,偏此时易非抬眼看她,
“这么多年。等,等不到。妈灰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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