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青亡故,孔明亡故,周郎……亦故。唯他姜伯约尚在,想要回归自我时,却发现不过空壳一具。本以为了结怨念之后,可得平静,谁知却似入了无底深涧,纵声呐喊,也只落得永恒的死寂相伴。
原来命运弄人,不过两法:或令人欲壑难填,含恨而终;或令人夙愿圆满,长世独留。
便在五丈原扶灵而归时,把填胸旧恨一笔抹尽,将剩魂残魄,投于诸葛遗志。踏着陌生的方向,随着陌生人的指引,自少时已经习惯;漫漫北伐,是他对自己的放逐,从此永远行走在异乡。出关入塞,岁月消磨如驰。廿载间看着成都王业日益凋零下去,却不敢问颦鼓,为谁鸣响。
突然胸胁间一阵剧烈疼痛袭来,恰如一刃利箭插进肝胆。深锁多年的心事,不期有人推门而入,退避仓皇。一阵暮风叹息而过,席卷起满地枯竹老绿。姜维出院纵马,踏夕阳而去。次日提兵,自向沓中避祸而去。
…… …… ……
“伯约,我睡不着。”
姜维正自沉思,忽闻人言,兀自一惊。回看屋中,一盏荧荧孤灯,映着旧帷屏,而身侧有人温温地靠过来。
便向身边人露出一个笑容。
旧主自降,季汉陨落;他独守孤关,以豆腐养兵、豆渣喂马,原是空空辛苦一场。这些时日,他与钟会这魏中妙才同车而行、同榻而寝,不过为了谋求复国,为了那个他并不愿回到的成都。而这曲线一计,能否消得风摧雨打,避过历史的锋利大剪,不至垂坠墙头,却非他可以算知的了。
今夜共定谋反大计,钟会开怀畅饮,想必已沉醉了一梦。姜维心中多几分把握,轻笑道:
“士季看似醉卧,原来未曾入眠?”
“伯约看似清醒,倒像是在梦中似的,”钟会声音懒懒地,一双眸子却在暗夜里闪动,“既然伯约也还未睡……不如陪会去山顶看日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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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不欲拂钟会之意,当下披衣,同往剑阁山势险峻处而去。冈上黑压压成片的大松林,一条山路曲曲折折上去。二人俱是习武之士,身手轻捷。姜维默默无言,只顾爬山;钟会怎甘落后,也尽力速行。
二人渐行渐高,待近山顶,辰光尚早。便不再爬,且于路旁树下坐了。
四周颇为幽静。钟会酒醒不久,忽有凉风拂额,不禁微微一颤;再看苍松肃肃,山势巍峨,十分静谧,唯闻松涛之声,一时间只觉似有故人来,脊上一寒,不由自主向姜维靠了靠,随即不好意思起来,所幸天色未亮,惭色不显,便清清嗓道:“看来魏蜀皆有阴森之处……”
天性孤傲如钟会者,对世间芸芸众生,大都懒得抬眼;然而慕才之心一起,便是饥了三天看到佳肴般的难以遏制,非要凑上前去不可。他庶出名门,幼时艰苦不为人知;一朝深受重用,心中既傲且卑,心里中意的名士,若得结交,即愿剖心相待;如遭拒绝,则恨恨不忘——便显得行事极端,胸怀难测,时人甚畏之。
姜维却深察其性。与结盟好,只偏偏端持着三分若即若离,直令钟会欲罢不能。共谋反计,虽知大局凶险,每日得他在侧,也自觉快活无比。
此时月映幽夜,风过松林,钟会想起那故人,只觉年轻时的求之不得,又纠缠上来,不觉扭了扭身子。
…… …… ……
“我听人说起,”一近侍挤眼笑问,“那嵇叔夜极善音韵,原是曾有高人指点——尚书郎可要听?”
钟会眉梢一动,停下手中笔杆,故意顿一顿,作出不经意的样子,“……说来听听也好。”
“哎……”那近侍自幼陪侍着钟会读书,也颇有几分聪明,更兼忠心,顺逆时皆小心伺候,因而深得宠信。他怎不知主人习性,那故事便是花了重金讨来,此时故意迟疑道,“也不过是些怪力乱神的传闻,主人不听也罢。”
“休要吊我胃口,还不快快说来,”钟会假作不悦,虚击案头,“还有,叔夜那两个字是你叫得的么?叫先生!”
“是,是,”近使忙忙点头,恰到好处地露些惧色,然后挤眉弄眼,绘声绘色地将所闻之事道来——
“嵇先生少时,夜间独行荒径,甚是辛苦,便投路边一亭。
“凉亭小小一座,乃是旷野中供行旅憩息之用,构筑颇为简陋;然而其上有匾,书‘月华’二字,徒增风雅。
“亭子孤立野竹丛畔,沉沉夜色里,颇有森然之意。嵇先生向来潇洒,了无惧意,见淡月清竹入怀,索性取烛将亭中灯笼一点,解琴三弄。琴音方尽,空中似有人低低称善。”
钟会听得认真,担心道:“却是何人?”
近侍把头一点:“嵇先生抚弦而呼之:‘君是何人?’
“便有答曰:‘身是故人,早年幽没于魏地,自此四处游荡。闻君弹琴,音曲清和,正是往昔所好,故而不避……君可愿再弹数曲?’其声幽淡,竟是女音。
“嵇先生本不大信鬼神之说,但闻声起月下,清清泠泠,心中有感,便复抚琴数首。
“他本存安抚游魂之心,不料女子听罢,随口评点,句句皆在要害。嵇先生一惊之下,住手不弹,起身邀其相见。
“却听那女子低低道:‘身不幸非理就终,形体残毁,恐不宜接见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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