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完顾公子又消沉下去,抱住酒坛,委屈地蹭:“你说过,等我考完试,要告诉我的。”
委屈是很委屈的。简直快要生出怨恨。
一点预知都没有,七白楼没有人,他回到西山小院,昔日别赋情致的荒村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荒村,简直不像有人住过。
顾兰亭当时恍惚了很久,质问自己,这个叫京玉的男子,从头到尾,究竟出现过没有,是不是只是他的臆想。
可是他为何要臆想出这样一个男子出来?他要想也该想一个温软明丽的女子。
而不是一个,浑身上下,美得透出媚气的男子。
他坐在灰几寸厚的宽凳上,如梦如醒,将和京玉的相遇相识相知颠来倒去复习多遍。
最后渐渐醒悟过来。
无论是真是假,这个人,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门帖雪花般投到西山小院,全如石沉大海,连个波澜都没起。
即便真的成了状元,也很少有公子这样孤傲,这还不到殿试呢,拿乔到这种程度,简直是不把整个王都名流望族放在眼里。永安王爷不信邪,一连给了顾家公子三回帖。
小厮第一回回来,不屑:“料想是穷酸书生,王爷的帖不敢接。”
第二回回来,气愤:“一回也还罢了,两回都不开门,将王爷置于何地!”
第三回回来,对着上坐喝茶等好消息的王爷,都不敢开口了:“他……他还是没开门……”
素有爱贤敬士之称的永安王爷气得将茶盅扔出了门外去。
“什么东西!舞弊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倒给本王摆起款来了!”
从揭榜到殿试前的一月,顾兰亭成功为自己招来了来自名门贵族的怨气。
偏偏他还一无所知。
他已经快感到生无可恋了。
当他意识到,那个人是如此虚无缥缈,轻易从他生命里消失,未留给他半字真实信息,连寻觅都无从找起的时候。
一种从未如此剧烈的绝望击中了他,让他心口骤紧,眼睛发黑,快站不起来了。
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京玉就这样消失了。
真的,在那几天里,顾兰亭每日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能想太多,总会牵扯到那个人已经离他而去了,会不知所措,会喘不过气,甚至会突然落下泪。
顾兰亭从来不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人,他骨子里其实有种清高的淡薄。离家千里前来赴考,告别家中父母兄妹时,也未多几分感伤。小姐姑娘对他的爱慕,他全部看在眼里,也并不会生出多几分的怜惜。扬州名伎何相思,对他用情深重,远道而来的王族子弟也无不感佩,而他只觉得可有可无。
所以当年白十才会对他说:“顾郎,委实是无情了些。”
可现在他醉倒在树下,闭着眼,浮现的是那个人微微含笑的面容,睁开眼,瞪着院前柴扉,瞪着瞪着,似乎就看到那个人推开了门。
他从什么时候起,将一个人放到如此至深至骨的地位。
而那个人,对他作出暧昧不解的举动之后,就消失了。
殿试前一日,七白楼的女掌事,水月姬一身劲装,骑马来到西山,彼时天边云淡,小院荒蛮。
水月姬理了理耳畔鬓角,她脸色仍有些苍白,像是大病一场。
她看到了前面的小院,咬牙啐了一声:“痴人!傻子!还妄想使人类信你是妖,又信你不邪。”
水月姬讥讽地冷笑:“也罢,正好给我一个理由,看我如何杀了他。”
推开破旧柴门,一股荒芜的气味迎面而来,熏得水月姬连打几个喷嚏。以术法费心建造起来的屋舍,随着主人,都透出将死的气息。
水月姬挑挑眉,王都扬州相距几千里,那只妖精本来已是强弩之末,恐怕现在即使回了扬州,也怕是精元不保了。
顾兰亭听到有人进来了,他认得的,这不是京玉的脚步声。
他合上眼皮,抱着酒坛,蜷缩在树下。他不想看来的是谁,不是那个人,他谁也不想理。他的心好像被充满了,对那个人的怨和恨膨胀起来,把别的情绪全部挤出了脑海,他都已经想不起来该怎么和别人说话了。
整个脑子都拿来做无休的对抗。一边不停地让那个人充满自己的脑海,一边拼命要把那个人从脑海里挤出去。
水月姬看到树下瘫成泥的一坨(?)人影,眉心一皱。想到那个人如此称许他,为了他都不顾天下大不讳了。
而这个人,却为了别人要死不活。
水月姬冷冷看向顾兰亭,原想先戏弄他出自己一口气,现在只想一掌拍死他。
水月姬深吸口气,直截了当开口:“京玉临别之前,托我向你带话。”
顾兰亭没反应过来,睁开一只眼睛,像是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要听,便起来把自己捯饬干净给我斟上杯茶,不听,你且继续趴着,我转身便走。”
水月姬转身。
身后传来酒坛砸地,跌跌撞撞的声响。
“你等,等等!我找茶叶,马上就好!”
水月姬冷淡地接过茶水,低头一看,茶叶还是卷的,一点没泡开。万分嫌弃,直接放在了石桌上。
顾兰亭洗了把脸,头发来不及束了,全部往后拿缎带一捆,现在坐在水月姬对面,亮晶晶地看着她。
“……”水月姬莫名感到一种压力。真不忍想象顾兰亭听了她的话,会怎么想。
“……你还记得,你在扬州的家,门前有一株琼树么?”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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