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折颜隔帘望去,进来的是之前在慧国宫外的少年,他手中端着一碗浓浓药汁,深重苦味霎时盈满整个房间。易衡之将药碗从少年口中接过来,似乎很是嫌弃的对少年挥了挥手:“出去出去。”
少年却“嘿嘿”笑着不肯走,探头探脑的欲从易衡之身后绕过来,看看轻纱中的人。易衡之却不动声色的几下移动,回回都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少年看向顾折颜的目光。少年只能三步一回头的往外走去,到了门口还伸长颈子对易衡之低声道:“将军,里面那是谁啊?”
易衡之正低头拿汤匙搅动碗中的药汁,闻言挑了挑眉,似乎有意说给纱帐里的人听:“那自然……是你们将军夫人。”
同一时刻,王城大牢之中,眠玉半抱住沉璧,两人都回头看向骤然出现在此地的——他们万万没有期待过的一个人。
这人一身绛紫亲卫袍,一头乱发好好束起,却也因为连番奔波而略微凌乱原本蓄了半脸的胡须被理净了,露出硬朗俊挺的面孔,但他的脸颊左侧,从耳下到下颌尖上,却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红痕,正往外滴滴渗着血。
“沈未宣……”眠玉怔怔望着胳膊和面颊上俱被那条鞭子抽伤的来人,失神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然而众人的惊讶俱只有一瞬。沈未宣截住抽向心上人的鞭子之后,再无后顾之忧。面对逞凶的囚犯,他心中甚至没有轻蔑的情绪,面颊和胳膊上火辣辣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一鞭子本来是这人要抽在眠玉身上的!
这念头在他脑海之中无限的放大,一个声音反反复复的念眠玉的名字,沈未宣闭上双目,胸中愤怒到极处,竟生出一线澄明,此时此际,唯有一念——
他攥住鞭子使力一夺,那条狰狞的巨大鞭子便如乖巧的幼蛇一般盘在了他受伤的手臂之上。沈未宣再夺前一步,一声怒喝!
三尺青锋既已出鞘,岂能无血而还?
面前人的鲜血溅在沈未宣衣上、剑上、面上。
他怒到极处,已然面无表情。
群战并非单斗,剑可用来刺戳,却不似易衡之用刀那般能够以一当十的利落。沈未宣面对着一群赤身露体、手无寸铁的囚犯,也需一人一剑的杀过去。不一时已经杀的浑身浴血,半面殷红,便如一个浴血修罗般森冷无情。但这个修罗由始至终都牢牢的护在眠玉两人身前。
白玉屏后众臣面面相觑,吓的抖如筛糠,纷纷想要趁沈未宣对上多人趁势而走,然而不过片刻,又是一人走了进来,他身后有五六个个穿着与大历之人不同的高大汉子,个个深目高鼻,人人张弓搭箭,不一刻就将所有人指在箭下。走在最前的自然是赫连兰声,他视线一转就辨清此间形势,走向仍狼狈不堪的跌坐地上的沉璧二人。他脚下便跨过了五六具死在沈未宣剑下的尸首,鲜血横流满地,赫连兰声却如闲庭信步一般不以为意,一直来到沉璧面前。也不在意他们身上脏污,将两个人温柔而有力的从地上扶了起来,安抚道:“没事了,咱们可以回家了。”
他扶着两人在前,沈未宣亦不再恋战,横剑正对那几个囚犯护在他们身后,直到一行人都退出囚室。赫连兰声这才侧过脸,对此刻仍留在囚室里的几个弓手微笑命令:“一个别留。”
话音一落,囚室之中乱箭齐发,惨叫之声响成一片。
厉择行步出安王府时,已是星月皆满。
这位帝王身周竟无一个亲随,而他怀里则托抱着一个用外衣严严实实裹住的人。
两人一路无言。
亲卫们只敢远远跟着他们少年的帝王,在闯入安王府的暗室之前,厉择行微一犹豫,竟下令让他们都在外等候,自己独自步入了暗室。过了不久,他就抱着一个被外衣罩住的人走了出来,至今仍是不发一言。
他们这位阴沉寡言的皇帝,内心此刻到底在想些什幺呢?
厉择行在想的自然只能是姑苏,但也不全是姑苏。
刚刚走进暗室,看见姑苏的那一瞬,向来温润内敛的人扑在他怀中崩溃大哭起来,似将他当做了梦中一个幻影。
姑苏对幻影质问,为什幺丢下他,为什幺不信他,为什幺此时此刻又要来找回他?
厉择行无言以对。
为什幺丢下他,为什幺不信他?
是因为眼前人不值得,还是因为他始终无法面对自己已经变迁的真心?
厉择行抱着自清醒过来之后便再不发一言的皇后,心中却忽然浮现出一个久远的身影。那是六年之前他所看见的顾折颜,被他的亲生父亲压在身下狠狠折磨羞辱的顾折颜。
素昔的震惊和憋闷已经渐渐远去,厉择行已然难以记起当日的痛楚。
他的整颗心,此刻只为另一个人而感到痛楚难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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