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甲板上此时只有侯英廷一人。他赤着双脚,盘腿坐在船舷边钓鱼。他身旁放着一大一小两只桶,小一点的桶里放鱼饵,大一点的装他钓上来的鱼,现大桶内还空无一物。
韦春龄和侯英廷打了招呼,学他的样子,脱了袜子在甲板上坐下。
她把两只脚浸到水里。侯英廷瞥了眼,说:“早上水冷,仔细别着凉了。”韦春龄说:“不碍事。”她双脚乱踩,水花四溅,侯英廷身上的衣衫也溅到了水,他却不为所动。
韦春龄促狭心起,忽然伸手掬了把水,直接往侯英廷裤/裆上泼去。
侯英廷忙拿手边大桶一挡,佯怒说:“再闹,早饭没鱼吃了。”
韦春龄一听,立刻收敛了。
她和黄明堂等人如此闹惯了,自己不觉得什么,看在侯英廷眼里,更觉得她是个调皮的男孩子,心里有几分可惜之余,又不禁有几分感伤。
侯英廷和韦春龄说起昨天的事,韦春龄忽然想起来,把俞挽师送她的手镯给他看。
侯英廷接过手镯弹了弹,又对着光看了片刻,不由得吹了声口哨:“不管她什么用意,这镯子确实难得。她既给了你,你就好好收着吧。”
韦春龄将镯子重新戴上手腕,又着意看了看他。侯英廷被她看得奇怪:“干吗?”韦春龄摇摇头,心想:“俞挽师既然看出我是姑娘家,想必把我当作英廷哥哥的未婚妻,所以才把这只镯子给了我。不过这话我现在可还不能告诉他。”她心里愉悦,脸上也忍不住泛出丝丝笑意。
侯英廷看着她,心中又一次怦然而跳。他怕对方察觉自己的心思,忙抓了个话题,说:“俞挽师这人,脾气古怪,她才见面就给你这份礼物,看来是很喜欢你。”
韦春龄被他勾起了兴趣:“这人以前真是你上司?”
“是啊。你别看她现在身子骨弱了,年轻时候可是一员猛将。”
“可她是个女人……”
“穆桂英不是女人刘永福将军当年组建黑旗军,在越南境内数次击败侵略的法军。黑旗军主力是盾牌队,盾牌队主力是飞云队。飞云队全是女兵,飞云队的统帅,是刘将军的如夫人。她率领的飞云队,每次打仗时踩着空中飞索,高来高去,神出鬼没,敌人们怕她们怕得什么似的。”“全是女人?”“是女兵。俞挽师是这位如夫人手下第一战将。她后来受了重伤,不得已才退伍。我刚入队时,替她当通讯兵,受过她不少照顾。”
韦春龄是第一次亲身接触到一位光明正大干着男人活的女人。俞挽师虽然已经退伍,但依旧是一大帮派的堂主,在社会上叱咤风云,令多少须眉俯首称臣。她想着俞挽师,想着刘永福那位如夫人和她的飞云队女兵们,又不禁拿俞挽师和自己做了番比较,认真考虑了下她恢复女身后,依旧随着自己心意生活的可能性。
侯英廷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不由得有些不安,但很快,她又露出笑容。
侯英廷清了清嗓子,说:“那次在燕子山,你……”
雾气渐渐散去,几只飞鸟凌波贴水飞过。侯英廷的鱼竿猛地动了几动,终于有鱼上钩了。
船家将侯英廷钓上来的刀鱼剁碎,包了馄饨,给他们一人一碗。
侯英廷吃着馄饨,再一次漫不经心地问:“那次在山中,你为什么突然走了?”
韦春龄吹着一只大馄饨,头也不抬地说:“会中有急事。”
侯英廷不信:“可你前一天还想着留下打猎呢。”
韦春龄坚持:“之前忘了,晚上突然想起来的。对了,那天我走的时候,听到你在梦里叫我的名字。”侯英廷“呵呵”地干笑了两声,低头喝汤。韦春龄却凑近他,眨着一对天真无辜的大眼睛问,“你梦见我什么了?”
“忘了。”
“骗人。”
“真忘了。”
韦春龄顺利转移了话题,但她不想就此中断谈话。她现在对着侯英廷,像一只猫对着毛线球,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去扑腾。她说:“英廷哥哥,你这次来上海,是有重要事情吧?却为了我爹,奔波来去,耽误了许多时间。”
“事情都办完了。你爹对我有提拔之恩,我在他不顺当时略加援手,也是应该的。”
“知道你为人的,觉得应该;不知道的,还以为……”
“以为什么?”
韦春龄狡黠一笑:“以为你还惦记着我的姐姐呢。”
侯英廷暗叫“惭愧”,他想:“如果他知道我每次见到他就心慌气短,该有的不该有的念头一股脑儿涌上,我心里为之动摇的根本不是他姐姐,而是他本人,他会如何想我?”
如果说上次在燕子山,侯英廷还能把自己的春梦当作醉酒后的一时失误,这次,他与韦春龄接触下来,她救父亲时的沉着机敏、杀伐果断,以及她在自己和俞挽师关系上的分寸拿捏等,却都让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地陷入对一个男孩子的倾心中。
侯英廷有点大男子主义,还有些军人式的迷信。对他来说,爱上男孩,那他本人离变成娘娘腔也不远了。而一个娘娘腔的统帅,只能给他的军队带来失败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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