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起一杯酒,先干为敬。是,他努力得够多,失去的也不少,所以但凡能够得到的,他一定会尽力争取。
上苍不一定眷顾他,他得自己补偿自己。
那晚喝到十点钟才散。
从综合市场出来,一边是空阔的荒地,秋草丛生,一两处破旧的房子,在月光下像鬼狐幽居之处。而背后灯火辉煌,喧哗不断,如一座热闹的城。人走在两者交际处,那繁华的越繁华,荒凉的更荒凉。
他在未完工的宿舍楼下给何太真打电话。
听到她声音的时候,他几乎要放弃,几乎想平静下来,问一句,最近怎么样?
那么以后或许就没有这样的勇气了。于是他问:“何太真,为什么不是我?”
她沉默一下,没有回答,问:“你喝酒了?”
杨素道:“喝了一点,不过没喝高,还清醒着。”
那端似有气流吹过,何太真声音带着笑意,道:“既然这样,不妨开诚布公地说,杨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是你?”
这话问得何其尖锐,杨素沉默。为什么要是他呢?他对她好?或者他很好?或者因为除见面时的那些事,让他误以为走到一起是顺理成章?可是什么改变了呢?他甚至想,或者她是看不起他的——从那时候,她劝他让出奖学金开始,她那样清高的人。
他说:“何太真,你看不上我。”
那边的人顿了一下,笑,声音有一点伤感。
她说:“杨素,我凭什么看不上你呢,其实有时候我甚至会羡慕你,你对生活有热情,你的目标很明确,你不会顾虑什么,认定了什么就会用尽方法去实现,你是个积极的人。”
杨素微笑:“可在你眼里,这很俗,很功利,是不是?”
“不是。”何太真思索一下,道:“这么说吧,哲学上说存在即合理,经济学上叫偏好,每个人看重的东西不一样,谁有资格说谁看重的东西不对?而且,你看重的东西,你的生活态度,也许更符合大众的要求,所以你会更成功。”
杨素轻轻道:“可是这种成功,你根本不在乎。”
何太真大笑,声音回复愉悦:“我在乎,我很在乎,只有什么都有的人才能不在乎,我还不行——只是,那种成功需要付出代价,要牺牲一些东西,而我舍不得付出牺牲,就像买东西,有人觉得划算,有人觉得不划算,你是觉得划算的那个,我是后一个,如此而已。”
她真是通透,那样轻描淡写,也只有不爱的那一个才能这样洒脱吧。杨素握着话筒,想,她怎么会是女孩子?可是她偏偏是。月光下的笑脸,电台里柔软的声音,雪地里一双小小的脚,那个病起来腮上留着枕巾印子的小女孩子,都是她。
只是,时过境迁。
而何太真说:“我有时候羡慕你,期望自己能有你那样的热情,可是,改变自己很困难。”
他明知无望,还是忍不住说:“不用你改变,何太真,我改变我自己。”
那边轻轻笑起来:“杨素,这世上有三个字,叫‘求不得’,你,我,甚至每一个人,都有一点求不得的东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杨素问:“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她笑:“干脆放弃,走开,或者,退而求其次。”
杨素叹气。她又笑着说:“其实我对朋友要好得多。”
他问:“何太真,你的求不得,是庄云生吗?”
那边沉默片刻,微笑说:“是。”
电话有点问题,有滋滋啦啦的声响,如同老旧的收音机,半夜十二点拧开,许多频道停了台,只剩下一片雪花般的杂音。那时候才多大,七八岁罢,父母都忙着做小生意,也只有一台收音机陪他——电视又不一样,半夜里打开,雪花显了形,一团幽幽的蓝白色的光,把人兜头罩住,无处可逃——电视的寂寞参杂着惊恐,收音机的寂寞还存着一点熨贴。
大概也就是一个只有声音,一个却看到雪花的影像。
那雪花也许就是寂寞吧。小金时常在宿舍故作感慨,说,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何太真说:“杨素你看,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其实做朋友好得多。”
她说得也对,做人原本就是不断妥协的过程。比如那时候,明知道收音机也一样寂寞,只是为了它没有把寂寞显形,就整夜整夜地开着。
他问:“何太真,你这样的人,也会退而求其次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也许不算退而求其次吧,何太真安慰自己。怎么说呢?庄云生与她,原本就是陌生人,能到今天这样已经算好,何苦再做强求。况且喜欢他是她自己的事,他并没有一定接受的义务——倘若因此与这个人形如陌路,也未免狷介得有点可笑。
幸好云生似乎忘了这件事,她也乐得装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无心易峥嵘
幸好云生似乎忘了这件事,她也乐得装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隔几天他来上课,中午便叫上太真一起吃饭。女生宿舍七号楼旁边的一家小馆子,叫做三人行。平时没觉得怎样,这次与云生过来,看见那名字便一笑。云生回头看看她,恍然道:“啊,三人行,必有我师,看来我们今天来得还真是应景。”
太真笑:“是我应景,你跟谁应景呢?”
云生挑开帘子让她进去了,故意说:“没有我,你怎么应景?”
饭馆不大,里面十来张桌子,寥寥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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