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霜注意到董太宰也跟着站起,不过随后捋了捋袍袖掩盖失态,又坐了下去,目光始终离不得他。
由此可见,马虞的身份竟还在官居从一品的太宰之上。
白松兆没这么客气,劈头盖脑就是一顿差评:“你这书走的是卫家的路子,又加进许多钟家的笔法,想法虽好,笔力却是大大不够,比起其余专攻一家的反倒远远不如。本该是垫底之作,但老夫刚才说了,应予以勉励,便与其他的并列第十吧,盼你再精进。”
马虞苦笑,王羲之没来参赛,场上一共十一个人,这并列的第十还不是垫底么?同时更是莫名其妙,自己哪里学过钟家的书法来了?于是只当他倚老卖老,胡说八道。
只有霏霜明白其中的缘故。昨日马虞拿着临摹的书作来寻自己时,恰巧里头也有个“风”字,她看不顺眼便让他依着自己的改了改。马虞学得不甚精细,霏霜也懒得细教,可即便如此竟也能让那老头看出笔路,这眼力果真是常人不可比得。
☆、驱雷掣电
“财帛宫的又是谁?”
李逸少忽听得有人问自己,起身回礼:“老先生有何指教?”
“钟王二家的笔法融会贯通,确属难得。”白松兆点头称是,忽地话锋一转:“但你这幅字却有意扬王抑钟,处处想着王家的便要高出钟家的一筹,如此执念,莫怪乎笔下成字自缠不休,反倒将两家的长处都抵消了去。可惜,可惜。”
李逸少脸色煞白,心里头很是难受。但他说的确实是真事,刚才自己改了三遍,就是要在这种纠缠的局面中求一处中和。
“不过单从整体看来,已然远超其他。这第二名是当之无愧的。你若是能放了执念,再有机缘习得钟家‘望穿秋水’的精要笔法,必定大有可为。”
白松兆边说着边招呼旁边的小童将字作举起,果然那幅字法度严密,尽显王家笔法“不动如山”的气象,众人莫不心服口服。不过能从里头看出钟家笔法影子的,只有寥寥数人。能够看出里头还够不着钟家精要笔法的水准的,更是屈指可数。
李逸少仍是很不满意:“先生,敢问第一是谁?”
因为从初选一路到决赛里头除了小虎的能与自己相较,其余人根本不可能比得过他。而此番小虎从下笔到完字不过弹指一瞬,固然是快,但哪能这么快便写得好的?
等到小虎那幅字被高高悬起,李逸少顿觉双腿一软。或许在外行看来那四字潦潦草草,似无章法,明眼人一眼望去便知此内厉害紧要。
单论“大风”二字,勾旋夸张恍惚,提勾扶摇直上,大字生风,风生为大,直教人身临其境,感觉发丝衣袂乃至眼前种种皆要随着这些笔划一同扬起。
至于“起兮”二字,层次平稳延缓,到最后则以飞白收尾,给人风至强劲而渐和缓却又连绵不绝之感,与着后头“云飞扬”三字更是无比贴切。
“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
李逸少口齿含糊不清,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白松兆解释道:“这幅字老夫初看,只道是陆家一家笔法的上乘之作,后来听得有人传闻他书成此字不过眨眼,于是心生疑虑。要知道,陆家的笔法虽算得快,也没这么快的。”
霏霜瞅了瞅小虎,只见他额间鼻上都沁出密密的汗珠,神情很是紧张。
小虎解释道:“先生明鉴,家师也通些卫家的笔法,传了给我。”
“噢?老夫只道卫家上下罹难之后,这套‘驱雷掣电’自此绝迹。想不到仍是传了下来,敢问令师尊何人?”
卫家书法以快著称,白松兆所说的“驱雷掣电”则是快到极点的笔法,一笔到头不断勾连,一气呵成不留余地,再配上相应的笔触墨汁,笔棱间渗出些芒角来,犹如惊雷落水炸开浪花,急切之际霸气横生。
小虎亮明身份:“家师是谈?楼主,与卫老先生是旧相识。”
“卫公不拘门户之见,实乃卫公之明。若非如此,此法再无得承。诸位也当以此为鉴,莫要当了小气之人才是。”
白松兆一心想推动诸家书法合流,对卫瓘法传友人的举措赞叹不已。
白松兆意犹未尽,又接着道:“卫家书法迅猛如雷,陆家书道徐疾如风,风雷交错固然势力惊人,却终究过于刚猛莽撞,少去调和之道。便看你这余尾的飞白,就知道它的劣处了。”
小虎早吐了口气镇静下来,刚才都没来得及看自己的字,此刻一看,果然如他所说这飞白不似飞白,干巴巴地像是墨水没蘸够,写到后面没水了,这回儿总算谦虚请教一番:“老先生觉得,我需如何改进?”
“若能糅之以王、钟二家的书法,自能博采众长,大道可成。”
众皆哗然。
对于许多人来说,一辈子能悟透一家书法的要义已然极其难得,如今这个少年未及加冠已然将卫、陆二家融会贯通,已算得天才之辈。而今更想将另两家的也握在手中,真真是天方夜谭。
更难的还在是门户之见上头。试想各家书法的精髓若是世所共知,哪还算得这一家独有的路数?若无此路数,又哪里来的卫陆钟王?“博采众长”四字说得轻巧,做起来可是相当于亡家灭族的大事。
白松兆趁热打铁:“眼前这位李姓少年便深通王家‘金刚指力’的要诀。你们二人尽可取长补短,各自精进。”
李逸少脸色一沉,推辞道:“先生恕罪,我这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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