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呈衍听杜乙衡一个粗人,把那拜帖咬文嚼字地陈述完,不由笑道:“阎罗写得这么恶心,真是难为你了。现在他想起来蒋家是执炬领路先驱了,晚了。这世上的人,谁没有点贪念,可那人若是为了贪念什么底线都不顾,那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再往好路上走的。我哪有什么资格去原谅他,我又不是洋人教堂的上帝。”
杜乙衡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思,担忧道:“那他这宴,依我看,三哥还是不要去了。即便阎罗真是想给三哥服个软,咱们也不能跟他牵扯不清。不然有的是后患。”
蒋呈衍道:“宴无好宴,这是显见的。但我跟阎罗这一面,却是非见不可。只因阎罗既不会放过我,而我,也不想放过他。我且看看他这宴席能唱什么好戏出来。若相安无事,便是尚且给我留些时间,用当局巡检名义慢慢碾压他那些下三滥的生意。他敢给我整幺蛾子,我便当场按道上的规矩灭了他。”
杜乙衡道:“阎罗在三哥手里,总归是个死字。就怕他也是想通这一点的,万一到时候他孤注一掷置之死地,三哥你会非常危险。”
蒋呈衍笑道:“我还真怕他不动手,他不动手,我以什么名头去动他?乙衡,阎罗设下鸿门宴,他想要我的命,这是他送给我光明正大灭他的机会,我怎能不好好把握。我就做那引蛇出洞的诱饵,乙衡,你通知锡林做好准备。”
蒋呈衍既做好打算,沙汀洲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巢会的宴席定在十日之后。沙汀洲位于租界外城北地段,是黄浦江支流内港的一个小岛。那岛是阎罗起家发迹的第一个根据地,巢会就靠着在岛上筑了个黄赌毒齐全的地下销金窟,三年内在上海站稳了脚跟。阎罗发迹后沙汀洲名气渐大,转而供起了脸面生意,变成一家专供政要进出的俱乐部。原本要靠着摆渡来往的孤岛,也被一座新造的引伸桥与本埠贯通起来。
蒋呈衍就带了杜乙衡和范锡林赴宴,连同人各一名贴身保镖,开了两部车前往沙汀洲。临行前,蒋呈衍安排车子在银行门口等慕冰辞下班,让司机把慕冰辞送去慕沁雪那里,关照司机同慕冰辞说,晚点在慕沁雪家里碰头。
打完电话,蒋呈衍下楼来,杜乙衡和范锡林两人已经等在花园里。范锡林打开车门,待蒋呈衍坐进去,准备关了门与杜乙衡坐一部车,被蒋呈衍叫住。
蒋呈衍道:“锡林,你同我一起坐。我有话和你说。”
范锡林点点头,矮身坐进了车子后座。跟蒋呈衍一排坐着。
车子一路穿过租界繁华地段,越行越偏僻,在城北内流沿河飞驰。引伸桥连接本埠的地段处在贫民区,四处多见农田牲畜。沙汀洲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隐蔽起真面目,谁能想到社会名流出入之所,竟是掩在萧条破落的荒岛上。
冬日夜长,此时不过傍晚六七点钟,窗外已经一片漆黑。租界以外的地段供电不足,路灯开不全,窗外黑蒙蒙一片,全靠车前灯照出一片光晕。蒋呈衍靠在后座一言不发,车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范锡林打破沉默道:“三哥不是有话同我说吗?”
蒋呈衍轻轻一叹,“哦”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这么一说,问道:“锡林,你说今晚这顿饭,阎罗舍不舍得请我吃?”
范锡林有些尴尬笑了笑,回道:“三哥怎么这么问。咱们不就是去吃阎罗这顿饭的吗?”
蒋呈衍又“哦”了一声,微嘲笑道:“我是怕这顿饭,代价太大。吃着或许不太合算——可是不吃的话,同样也不太划算。”
这时候车子已经开上了引伸桥段,寒夜里风大,卷起桥下江水哗哗作响,浪涛汹涌拍打在桥柱子底部。范锡林喉结起落,似乎有些紧张,表情僵硬笑道:“三哥是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听不明白。”
蒋呈衍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惋惜:“锡林,我来上海十来年了。你跟着我,也有十来年了。一直以来,你都比乙衡聪明,心肠也比乙衡要硬一些。如果乙衡同你换个位置,你管青帮易如反掌,但洪门,乙衡却是管不住的。因为洪门摊子铺得开,帮众又杂又混,个个都是不要脸的下三滥。对他们这种人,忠孝廉耻都不管用,只有狠,才能让他们胆战心惊。”
范锡林赔笑道:“三哥怎么突然说这个,我是越听越糊涂了。”
蒋呈衍摇了摇头:“你一点也不糊涂。锡林,洪门帮众数万,却一个个獐头鼠目,万人中难有一个能登大雅之堂。要你管这些人十来年,确实是难为你了。”
车子已经开进沙汀洲,远远望去岛上老树成林,那纯中式建筑的俱乐部飞檐攒顶,回廊上挂满月牙白的灯笼,朦胧火光在枝叶掩映间影影绰绰。车子飞快穿过林荫石道,眼见就要开到回廊外围空地,忽然轱辘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同时车身猛地一倾。司机大叫一声“不好”,赶紧打轮踩刹车。车子转了大半个诡异的圈,一声巨响撞上回廊青石,生生卡进去半个车头。
司机不可避免一头撞在车前玻璃上,赶紧回头喊道:“三爷!你没事吧!”
蒋呈衍在方才车身侧倾时便用力抵住前排座椅,在这猛力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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