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却也未必。”季米一手持剑,另一手攥了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亮在倪珂眼前。“这就是玉王府的待客之道吗?”
这下我顿悟得门儿清。小王爷却笑得不紧不慢,“你能如此反应,看来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拿探穴的金针试试罢了,针不带毒,我也不带恶意,不值你较真。”
挨了劓刑的都能闻见空气里弥漫的异味——可能是山西的老醋,也可能是炸了膛的火绳枪。眼前的画面和斗蟋蟀差了不多,不厮杀到两败俱伤都不干休。所以我得打圆场。打圆场就得将两者分开,避免他们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左支右绌也是义不容辞。小王爷位高权重,我遣不动,便伸手拉了拉季米,说你和人家斗剑一天也该累了,我送你回房。
离去之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颇有挑唆煽动之嫌,“小王爷,就这么算了?”
黯黯的一声叹息落进我的耳里,“大厦将倾,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2
本来日子会过得相当蔫坏,但是王府突然生了变故。
后山火光冲天,三更的天顶一片赤霞。
“你们跑什么?!”眼见家丁侍卫都张张惶惶地往外出逃,倪珂一把拽住其中一个,“你竟这样两手空空地出来了?!祠内没有人吗?!”
猛挨一顿呵斥的小厮吓得尿了裤子,哆哆嗦嗦地说,“王爷,您瞧这火势,像是有人刻意安置了几捆淋了油的柴。奴才们晚出来一刻,定然是死!”
“快去取水,先把火灭了再说。”我在那小厮后脑勺上轻拍一下,他得了大赦一般,连呼几声“万谢殿下”溜烟儿跑没了影。
“刚才好像已经有人冲进去了。”我对倪珂说。
熊熊烈焰,漫天火光。除非现杀一个窦娥惹得酷暑飞雪,否则谁也无计可施。小王爷一贯处变不惊的优雅此时此刻荡然无存,若不是被我拦在身后,便要奋不顾身地冲进火场。可大火不会卑尊屈膝更不懂怜香惜玉,他若冲将进去,也不过是与这一庙的灵位同归于烬罢了。王府上下忙着取水救火,等火灭得差不多的时候,被先皇御笔亲赐的公主祠连同它那不可一世的荣光也已化为了乌有。昔日的雕梁绣枋与溢彩鎏金恐怕只有记忆尚可一见。
明日黄花。
祠堂的残桓断壁里拖出了一具已经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一副皮肉面目全非,眼球都被烤化了,踢踢踏踏得像噙了两窝浆糊。大伙儿不知他是谁,只当他是个倒霉蛋可怜鬼,齐刷刷地摇了摇头,附上几声嗟叹。可我看得真切——他挂于腰间的玉佩,是倪珂少时送给我而我又转送给他的。昨天他还满脸堆着傻笑地在小王爷身前踱来转去,今夜却将归于一座孤冢一捧黄土。俗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没听见裤衩感天动地的临终告白,他被人从火里抬出来的时候早已死透了。
有个好事之徒上前撸掉了尸首面孔上烧得焦黑的脸皮,露开了一层出淤泥而不染的粉皮嫩肉,大伙儿这才恍然大悟:哦,是罗裤衩!
倪珂淡淡瞟了一眼说,抬下去,捡日子葬了。
几个护卫抬起尸体的时候,一件东西从裤衩的怀里掉了出来——是倪珂的母亲,玉王妃的牌位。我几乎能想象裤衩是如何用身体挡住了越烧越烈的火苗,死死地将它护在怀中,以至于它竟在这扑天的大火中分毫无损。
苏伯将王妃的灵牌拾起来交到倪珂手中,“小王爷……这……”
苟存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摇曳不定,忽明忽灭。那张毫无表情却又绝非木然的面庞,一半令我心悸,一半令我感伤。倪珂默不作声地看着手上那块冒着袅袅热气的灵牌许久,说了一声,“这只不过是一块木牌。”
3
红霞绿峦,胭脂翡翠共筑屏障。天公不作美,王府也死气沉沉。车马往来无声,唯有丧钟喈喈,听得人陡生心酸。裤衩被火化得很急,其实他困于大火已经被熏得很干,任这个夏天且闷且潮,估计一时半刻那焦黑黑的尸身也臭不了。也许让死者早日入土为安,便算生者仅存的仁慈。灰蒙蒙的雨下得嘈嘈切切,除了平添悲凉之感别无用途。它们来得有点晚,早些许时候,裤衩不至于化为一捧香灰。倪珂将那只坟盒交给罗汜,对他说,你若愿意留在王府,我必会好好照顾于你;你若不愿,便带上你的哥哥和这些银两,家去吧。李夏不思茶饭地哭了几天,哭得眼泡浮肿髻子披散,还晕过去几回。被府内新识的姐妹宽慰了数个钟头,方才活转过来,进了几口药粥。后来李夏看见王府的后花园里蹿过一条碗口粗的蛇,为此吓得花容失色,又死哭了一阵子。再后来那话渐渐传得很夸张,从碗口粗传成了桶口粗,从桶口粗又传成了和水缸的大口一样粗。再再后来就传成了下地府报道前的裤衩舍不得小王爷,化为蛇怪来看他最后一眼。
不知道那个大高个儿听见了会不会挠挠头皮,笑说自己可不是戏词里的白娘娘。
人言可畏,怪不得。
有个叫奥修的印度哥们说,历史总是记住些蠢人,因为是蠢人制造并撰写了它。这哥们和庄子神交了很久,对他的智慧推崇到了了不得,竭力鼓召那些在社会底层湿肉伴干柴的百姓放宽心肠,揭竿而起莫不如一同嘲笑秦皇汉武都是傻逼。乔达摩·悉达多纳闷了六年,最后自悟成佛;我没那么境界,纳闷了六年,只是明白:一支只想犁地的箭便不该在攻城略地的弦上,更不该被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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