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的惊鸿一瞥看得发蒙,拍手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望着沐浴在铺天盖地的赞誉中的阿尔伯特,他的眼眶有点发热。《巴黎一梦》让他找回了儿时对阿尔伯特作品的兴趣。他之前在排练时基本听过《巴黎一梦》的全剧,但那怎么也比不上公演现场一气呵成的淋漓尽致。雅各不由想到,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把与自己同辈的阿尔伯特当成了踏上音乐道路的动力,直到去年的某一天,阿尔伯特漫不经心的讥笑粉碎了他的好感。
在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从仇敌变成同僚,从朋友变成现在这样说不清道不明、似乎只差一句话就会捅破的关系。去年在布封夫人的沙龙把乐谱交到阿尔伯特手中的时候雅各根本不会料想到,阿尔伯特会这样突然地颠覆他的世界,而他也如此亲密地介入阿尔伯特的生活。如今阿尔伯特终于走出了内心的牢笼,在这灯火通明、座无虚席的剧院里,他头一次面对自己的观众,他的音乐不再是他一个人用来解闷的游戏,而是许许多多人——无论他们来自何方——共同分享的美好时刻。
雅各几乎可以揣测阿尔伯特作为作曲家亲眼目睹这一盛况的心情。换做是雅各自己,他一定会激动得颤抖的。
我爱他,这个念头像是自然而然地浮现在雅各脑中。那个写出如此旋律的人,那个以不容任何质疑的气势站在乐池中央掌控全场的人,那个在演出前夜静静地矗立在舞台上沉思的人,他曾经如此轻柔地吻他,如此激烈地跟他告白,如此强势地占据他的一切感官……那歌剧终曲最后的华彩重音击中了雅各的心脏,令他在战栗中无比真切地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他爱上了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毫不知道雅各的思绪,因为他早已被眼前的一切弄得眼花缭乱。他终于懂了雷耶先生劝说他担任指挥时所说的那番话:“您真应该看看那情景啊,子爵先生,站在那乐池里的人应该是您,那是您应得的掌声和欢呼。”想到曾经错过了多少次自己歌剧的演出,他感到懊悔,又有些难以理解自己当时的逻辑。他曾嘲笑雅各对音乐的认真,将音乐作为消遣的玩物,只不过是酒精或者别的什么的替代品,但事实上正是他用自己那玩世不恭的想法玷污了音乐、它所承载的一切美好感情,以及创作它所需要付出的心血。
“作曲家!作曲家!”不知是谁起的头,人们的欢呼渐渐汇聚成了一股整齐的叫声。他再次深深地鞠躬,就连杜波瓦小姐他们看起来都不那么令人生厌了。
但他的注意力仍然留在雅各所在的那个包厢。他看见皮埃尔和梅兰妮开玩笑般地挥着拳头叫喊“作曲家!作曲家!”那认真劲儿简直像是喊一句革命口号。然后他看到雅各加入了他们,雅各大笑着跟着一起喊,阿尔伯特从未见过他如此快乐。
他只愿雅各能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笑颜。
雷耶先生在向他打手势,阿尔伯特连忙健步跑上舞台,牵着男女主角再度向大家鞠躬。他抬头去看大吊灯,它果然像雅各所说的那样点满了蜡烛,烛光被吊灯上的水晶反射着,光彩耀人。这座并不大、设计装潢都有点陈旧的剧院在那光芒的照耀和人群的喝彩中,俨然比阿尔伯特所见过的最奢华的宫殿还要华丽夺目。这也许就是音乐的力量。
阿尔伯特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巴黎一夜》的大获成功并没有掩盖住第二天《画家梦》首演的光彩,正相反,有了《巴黎一夜》的凯旋,人们对阿尔伯特鼎力推荐的新人作曲家无不充满好奇。第二天来看雅各首演的观众里,有不少是前一天来看过阿尔伯特的,包括好几位曾在皮埃尔家的舞会上结识雅各的贵族。
但终曲结束以后,整座剧场却是寂静无声的。雅各大气不敢出,更不敢从乐池里转身去看观众的反应,他面前的乐手们也一个个处于僵硬的状态,惊惶地面面相觑。舞台上只有出演女主角的珍妮身着白衣倒在地上,男主角则垂头跪在她的脚边。两人还保持着剧终的动作,不敢挪动半步。
果然还是要写喜剧么?雅各暗想,阿尔伯特从不肯写悲剧,还百般告诫他千万不要悲剧结尾,但他固执地没有听从,认为观众绝对没有那么肤浅,完全有能力理解剧中的悲怆。他对自己的作品总是充满自信的,加上阿尔伯特对他从不吝啬溢美之词,让他以为自己一定能一鸣惊人。即使在刚才指挥的时候,雅各还颇为自矜,觉得一切都非常顺利。看来还是他太理想化了。
雅各知道阿尔伯特就坐在自己昨天的座位上——二楼第一间包厢里,皮埃尔的身边。但是,阿尔伯特昨天接受的欢呼,与他现在正在目睹的惨败,是何其鲜明而又残酷的对比。阿尔伯特会怎么想呢?如今阿尔伯特对他音乐的欣赏全都会化为泡影,而两人那建筑在音乐之上的理解和好意也会随之消失。雅各只叹命运弄人,他曾竭力抗拒阿尔伯特的追求,而现在,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也同样热忱地爱慕着阿尔伯特的时候,却要变成阿尔伯特的笑柄。
雅各想,与舞台上刚刚上演的故事相比,他自己的经历也许是这剧场里最大的悲剧了。
败得再惨,基本的风度还是要有的。雅各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打算去面对观众。正要转身的时候,只听剧场门口传来一个带着浓重乡下口音的嗓音:“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美的歌剧了!”那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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