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锋略一犹豫,抬眼看向云端。
“坐罢。”云端指了指自己八仙桌另一边的长凳,道:“这是在你家,朕可不想喧宾夺主。”
季锋依言而动,小心翼翼地坐到长凳上,微垂下头。
“不愧是禄皇叔的心腹人才,”云端悠悠道,“侍卫长告老还乡四年之久,仍旧如此神定气闲,处变不惊。”
季锋拧了一下眉心,道:“皇上抬举小人了,心腹人才之说,小人不敢当。”
“侍卫长何必忌惮,”云端道,“自朕出生始你就在宫中当差,朕与禄皇叔关系如何,侍卫长该清楚才是。”
季锋动了一下嘴唇,还是选择默不作声。
云端见他不愿接话,倒也不强求,侧头看了一会儿跳动的烛火,道:“以你方才看到朕的反应来看,你该是知道朕在御囿失踪的事了,嗯?”
明显强势的问句,迫得季锋后背沁出了冷汗,抬眼对上云端凌厉的眸子,季锋连忙再次低头,道:“是。”
“既然知道这件事,那京城之中还有另一件震动天下的事,侍卫长知道么?”云端轻轻扣着桌案,道。
传言在御囿遇刺失踪的皇上,怎么会一派从容地出现在自己家中,而且,还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自知隐瞒无用,季锋抬起头来,道:“小人知道。”
“哦……”云端勾起一边嘴角,道:“是什么事呢?”
季锋未料云端竟有这样一问,再次一怔,半晌才道:“汪……汪云崇,是……是禄王世子。”
“很好。”云端双手搁上桌案,上身向前微倾,耸眉道:“那他到底是不是?”
季锋瞳孔一缩,含糊道:“听说……他有禄王府当年撰好的呈本。”
“可惜……”云端摇摇头,一对剑眉又上挑了几分,道:“朕不信那呈本,朕只信侍卫长的话。”
皇上御囿遇刺,理所当然大权总揽的祺王嫌疑最大,皇上既然完好无恙,为何不立时回宫将这行刺之事彻查清楚,反倒在汪云崇一事上纠缠不休?而且……皇上离京多日,究竟是何人本事通天,在京中各种势力严密搜寻之中将皇上一路从京城护送到了这里?季锋脑中千回百转,不敢轻易接话。
云端耐性十足,慢悠悠站了起来,惹得季锋也赶忙站起,垂首站在桌旁。云端淡淡扫了他一眼,负手在窄小破旧的屋子里踱起步来。
一炷香时间过去,季锋额上冷汗连连,却仍是闭口不言。
“唉……”云端长叹一声,扶着桌沿重新坐了下来,抬头看向季锋,道:“朕只想要侍卫长一句话,汪云崇是不是禄皇叔的儿子?”
“小人不……”
“呵,当年向杨栋引荐汪云崇入十二卫的,不就是侍卫长你么。” 云端打断季锋再欲搪塞的话,嘴角虽是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但锐利的眸中却满是不容推拒的厉光,道:“汪云崇如果是作假,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就是欺君忤逆的死罪;如果他是真的……禄皇叔与父皇一母同胞,生前待朕一直极好,若汪云崇真是皇叔骨肉,他就等同朕的亲弟弟,侍卫长又有何不敢言?!侍卫长如此缄默,又能保汪云崇到几时?”微微一顿,沉声道:“能保汪云崇的无恙的,只有朕。”
季锋鼻尖沁出细汗,双唇有些微颤。
“朕再问你一遍,”云端直起身来,面上笑容一扫而空,道:“汪云崇是,还是不是?”
季锋闭上眼睛,平复了许久呼吸,这才重新睁开眼,迎上云端的目光,道:“……是。”
云端唇线抿平,眉峰略略颤动了一下,微微仰起下巴,神色竟有几分纠杂。
季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自长凳上站起,向着云端又跪了下去,伏首道:“皇上,汪云崇是王爷唯一的骨肉,当年王爷被害之后整个王府百十余人只剩世子一人,皇上……请保世子周全……”
云端呼出一口气,伸手将季锋扶了起来,问道:“你一直都知道他是禄王世子?”
季锋点了点头,皱纹深刻的眼角泪光隐现。
“那他自己却不知道?”云端再问。
“世子自己全然不知,”季锋摇头道,“小人亦不知世子自何处得来的那呈本。”
“既知他是世子,为什么还荐他进十二卫?”云端皱眉道,“为什么不早跟朕禀报?若是他在十二卫这几年有个差池,你如何担待?”
季锋垂首道:“小人也是受人之托,在向杨大人引荐之前,小人并不知世子尚在人世。”
“受何人之托?”
“世子的师父,宁添南。”
“‘六月雪’宁添南……?”云端眼神移到一边,兀自怔了半晌,自语道:“难怪,真是难怪了……”
季锋未料云端竟会知晓宁添南这个人,抬起头来,面露惊讶。
云端转回头,站起身来,在季锋肩头轻轻一拍,道:“朕来过这里的事,还请侍卫长不要对别人提起。”
“小人明白。”季锋低头应声,见云端绕过自己往门外走去,心中略一犹豫,还是转过了身,道:“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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